戏文里说

 

*导演微访谈段子梗部分化用，以加粗方式注明。

*私设甚多，水很深，一切都是作者的锅。

*师徒向非CP。

*后日谈出没。

*OOC，请慎入！

 

一开始让他带孩子的时候，孙悟空其实是拒绝的。

 

回想他从五行山出来的那天，简直就是血与泪的噩梦的开始。被石头砸一脑袋就不说了，好歹是因为封印解除才劈天盖地挨了一顿，他认——但是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孙大圣表示这莫不是如来老儿在逗我呢吧。

 

压了俺老孙五百年，一出山就又送来个小恶魔——啊不，是两个。

 

江流儿毫无疑问可以排在“齐天大圣孙悟空也招架不了的神将”榜榜首，哪怕事实上他只是个在长安城里挂单的小和尚，上飞不了天下入不了地，站那儿还没孙大圣一半儿高。

 

孙大圣至今仍然痛苦地记得那一天。那一天他爬出石堆，心理状态还在“卧槽发生了什么事”和“五行山塌啦俺老孙不是做梦呢吧”之间飞速切换的时候，一仰脸，就看见个脑袋又圆又大的小光头吊在铁链上晃晃悠悠，背上还有个小丫头片子，俩人都是一脸傻了吧唧的表情。哦，其实摸不清状况的时候揍几个丑八怪倒还好，那小光头当着俺老孙的面儿又发蒙又流鼻涕也没多糟糕，被一个话都说不囫囵的小丫头拍着头毛儿喊大马忍忍也就过去了，然而这一切只是磨难的开始。

 

万万没想到，小光头居然跟来了。

 

万万没想到，小光头还是个话痨。

 

自从有了他，孙大圣的日子过得再也跟清净无缘了。本来就是个和尚，念经念出来的语速一般人比不了，结果这小孩儿还特别能唠叨。孙大圣的脑仁儿被念的一天三炸，一炸四个时辰——

 

没跑了，这他妈的一定是如来老儿在逗我。

 

 

“齐天大圣孙悟空也招架不了的神将”榜上，江流儿排榜首，那傻丫头就得排第二。

 

小姑娘十分对得起江流儿给她起的这个外号儿，跟一般还没断奶的孩子完全不一样，离家那么久，爹妈都不在身边，丫头居然不哭不闹，笑得还挺欢。年纪太小，压根儿不晓得啥叫害怕啥叫有分寸，顺着孙大圣的手掌心往上爬，骑在他脖子上抱住脑袋不撒手，看到颜色鲜艳惹人爱的猴毛儿还要拽一拽扯一扯。

 

孙大圣欲哭无泪。他堂堂齐天大圣沦落到被人当马骑，还他妈的不能反抗——一反抗小孩儿就要哭，小孩儿一哭，最后还是得他来哄。

 

唉，啥也憋说了，都怪他那颗石头化成的心，太软。

 

后来发生了点儿别的事儿。比如老在他脑袋上流口水的傻丫头被妖怪捉去了，再比如老在他耳朵边儿念叨的小和尚被妖怪砸伤了——即使嫌弃的话说得再多，傻丫头再傻，小和尚再烦，他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的。

 

法印崩裂，山石化甲，烈焰灼灼，金箍劈天。孙大圣上一次这么生气还是五百年前打翻十万天兵那时候，区区一个妖怪根本不够塞牙缝儿。要它灰飞烟灭，要这天地复清，又有何难？

 

打完妖怪的孙悟空送一帮孩子回了家，临走前包得像个粽子似的江流儿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拉着他的手不说话，傻丫头倒是更直接一点儿，抱在他腿上扯着嗓门嗷嗷直哭。

 

——唉，心太软真不是啥好事儿。

 

于是就这样，心太软的孙大圣顺理成章地在长安城开始了他的带孩子生涯。

 

***

 

尽管有过在花果山带猴儿的经验，孙悟空还是被两个小娃娃折腾得够呛。毕竟花果山所有未成年猴儿加起来，可能都还没江流儿和傻丫头的杀伤力大。

 

自打接手了俩孩子的日常照料工作，孙悟空晚上睡觉就连梦都不带做一个了，通常都是睡得跟猪八戒一样死。这天他依旧睡在农家低矮的窗棱上，正久违地做着梦呢，突然觉得屁股再往后的地方有点儿疼。

 

孙悟空迷迷糊糊地意识到那应该是自己的尾巴。

 

哪儿来的蚊子敢咬你孙爷爷？活腻味了吧。孙大圣连眼皮子都没抬，不以为然地甩了甩尾巴。

 

——咦，没甩动。

 

孙悟空睁开眼一瞧，发现窗户下面放的摇篮里，傻丫头睡得正香，怀里搂着的正是他的尾巴。小姑娘最近还在长牙，逮啥咬啥，这会儿也不例外，两手揪住他的尾巴就要往嘴里送。

 

小小小姑奶奶这这这可不能——

 

孙大圣内心旋风般呼啸而过的惊叫还没叫完，小姑奶奶的两排小白牙就咔嗒一咬。

 

比尾巴疼更惨的是什么？是尾巴疼，但你不敢叫出声儿。

 

孙悟空的猴毛儿从尾巴尖儿一路炸到头顶，浑身一个激灵打得差点儿没从窗台上掉下去。

 

 

在悔恨的泪水中，孙大圣回忆起了尾巴落在傻丫头手里的全过程。

 

原来这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傻丫头死活不肯睡觉，孙悟空又舍不得对着她吹瞌睡虫，而往常总有办法哄住她的江流儿这天还偏偏早早就睡下了。在抱着小姑娘哄了大半个时辰都没用之后，孙悟空挠挠脖子，破罐子破摔地把自己一直盘在腰上几百年没见过光的尾巴抽了出来。

 

俺老孙还就不信了。

 

他把傻丫头放进摇篮，又把摇篮放在窗户底下，自个儿躺在窗棱上，尾巴绕在摇篮上，颇有规律地摇晃起来。

 

——闭目养神和哄孩子两不耽误，俺真是太机智了。

 

傻丫头果然败在了这种机智之下，没一会儿就乖乖地睡着了。孙大圣终于能松口气，伸个懒腰，自己也放心地睡了过去——然而睡觉之前，他忘记了把尾巴收回来。

 

 

傻丫头咬了一口之后大约是觉得不好吃，睡梦中的小脸儿皱成一团，呸呸吐了两口之后撒开手，翻了个身接着睡。孙悟空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尾巴抽了上来，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

 

还好还好，就掉了两根毛儿。

 

孙大圣荡悠了半天的心终于安稳下来，正打算把自己的宝贝尾巴重新缠回腰上时，突然感受到了两道炽热的目光。他扭过头，内心晴天霹雳一般炸起响雷的同时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江流儿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坐在床上瞪着大眼睛朝他看过来。

 

“大圣……”小孩儿压低了声音，脸上的兴奋却遮不住，“原来你有尾巴啊！”

 

***

 

江流儿从小就爱听戏文里唱的故事，什么女娲补天啦，什么哪吒闹海啦，不过最喜欢听的还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事。

 

大闹天宫这一出戏，江流儿听了没有几十遍也有十几遍。每次听到其中二郎神和孙悟空大战三百回合这一段儿的时候，小和尚心里总是又开心又难过——开心是因为有精彩的打戏可以看，难过是因为，孙大圣的尾巴被砍掉了。

 

后来他机缘巧合碰上了孙悟空本尊，问了一大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但就是没敢问一句尾巴的事儿，害怕正巧戳到猴子的痛处——跟在大圣屁股后面颠颠儿地到处跑的时候，江流儿仔细看过了，大圣他真的没有尾巴……

 

结果这天半夜，江流儿被尿憋醒了，一睁眼就看到月光底下每一根毛儿都在发光的猴尾巴。那猴尾巴不但翘得老高，还弯出了个漂亮的弧形。小和尚兴奋地连茅厕都忘了去，飞快地蹦下床跑到窗户边儿冲着猴子欢呼。

 

“大圣大圣！你的尾巴又长出来啦！”

 

“啥叫又长出来了，俺老孙的尾巴一直都在好么。”孙悟空捂住尾巴，就怕小孩儿一伸手要扯。

 

“咦？可是戏文里说大圣的尾巴被二郎神砍掉了呀……”江流儿纳闷儿了。

 

“放屁！”大圣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这哪个人写的戏文？胡编乱造小心老子抽死他！”

 

“大圣，杀人是罪孽。”

 

“……我就那么一说。”

 

“哦。”小孩儿严肃地点点头，转眼又满脸好奇，“那这么说，大圣的尾巴不是砍掉之后又长出来的喽？”

 

“废话。”孙大圣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壁虎，尾巴掉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啊。

 

“那大圣为什么要把尾巴藏起来啊？”

 

“…………”

 

因为想让尾巴露出来就得在衣服上开个洞啊俺这样帅气的猴子怎么能允许衣服烂个洞呢以及尾巴这种东西打起架来很不方便的万一他们揪住俺老孙的尾巴甩来甩去怎么办那画面你敢看吗反正俺是不敢看。

 

——以上这些话，孙猴子对着江流儿说不出口。

 

他的沉默让江流儿明显有点儿动摇了。

 

“所以还是掉过吗？戏文里说……”

 

“戏文里说戏文里说，”孙悟空再次炸毛，这小屁孩儿有时候真能气死猴儿，“一天到晚都是戏文里说，你一个小和尚天天听什么戏！给我好好念经去！”

 

——孙悟空忘记了控制表情和音量，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他除了要面对因为被吵醒而不满地大哭的傻丫头之外，还要面对一个受了惊吓后憋不住尿裤子了的江流儿。

 

***

 

自从那天被偶像吼了一嗓子之后，江流儿的确有一阵子没再天天缠着他问东问西，更没敢提“戏文里说”这四个字儿。看到小孩儿真的老老实实每天打坐念经，话也少了，孙悟空反而先不习惯起来，但是他又拉不下面子对江流儿说些软话。

 

——于是每天小和尚念经的时候，院子里的菩提树上都有只猴儿在抓耳挠腮。

 

最后还是江流儿解救了孙大圣那颗纠结的心。

 

这天江流儿从大早上开始就不太正常，看起来像是屁股底下有根针扎着似的坐立不安，扭来扭去。过了晌午，小和尚终于忍不住跑来找正在给傻丫头扎小辫儿的大圣爷。

 

“大圣……那个……我今天能去听戏吗……”江流儿又不安又渴望。

 

“嗯……”孙悟空装模作样地拖长了音，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妈的，总算来了。

 

江流儿却会错了意，以为又惹大圣不高兴了，急急忙忙地解释：“就今天！就今天！我明天一定好好念经！”

 

他不解释倒无所谓，但是补了这两句话，反而让孙悟空好奇起来。

 

“怎么今天这么想去？”

 

“因为今天要演大闹天宫啊！”

 

“咳……你不是都看过了么。”

 

“大圣的故事看多少遍都不够嘛。”小和尚挠了挠脑袋，嘿嘿笑起来。

 

孙悟空被他的笑脸晃得有点儿绷不住形象，连忙装作不耐烦地样子挥挥手：“你这小屁孩儿真是让人没法说。”

 

小和尚不好意思地拿鞋尖儿蹭蹭地：“那个，大圣啊……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不去，那是俺老孙经历过的事儿，有啥好看的。”

 

这回小和尚倒没失落，估计接受了这个说法儿。他回屋子里拿出了他的布偶，一边往外跑一边跟孙悟空道别。

 

“大圣那我走啦！”

 

“不许乱跑啊，看完马上回来知道吗？”

 

“嗯嗯嗯！”

 

目送着小孩儿兴高采烈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孙悟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抱起傻丫头把她送回了她自己家。

 

趁着江流儿听戏文这功夫回趟花果山吧，看看满山的猴子，还能给小孩儿摘点儿桃吃。

 

***

 

行脚僧法明刚一走进门儿，就看到院子里那棵菩提树下蹲着一只猴儿，猴儿旁边还放了一筐大红桃儿。

 

猴子听见脚步猛一抬头，瞧见是他，霎时间又变得一脸懒洋洋：“江流儿不在。”

 

老和尚一肚子的火气和酸水搅在一起直往上翻。

 

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是个什么态度！

 

说起这事儿法明就冷静不下来。一开始目睹了齐天大圣横扫山妖混沌还为江流儿落泪的时候，老和尚对他是十分敬佩和感动的，可是等到回了长安城，齐天大圣还就此留了下来之后，老和尚发现情况好像有点儿不对啊。

 

——流儿明明是我家的徒弟，怎么好像成了你家的孩子？

 

一句话没说就抢走了江流儿的监护权不说，话里话外压根儿没意识到他这个师父的崇高地位。一提起这事儿，向来信奉我佛慈悲普渡众生的老和尚就很想打人。

 

——阿弥陀佛，佛祖您要理解弟子。

 

本来嘛，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得生气。就说那边那个齐天大圣，我给流儿换尿布的时候他在干嘛呢？他在五行山底下睡觉。我给流儿一勺一勺喂饭的时候他在干嘛呢？他在五行山底下睡觉。我教流儿走路说话的时候他在干嘛呢？他还在五行山底下睡觉。现在流儿长得聪明可爱为人还善良勇敢，他倒好，从五行山底下蹦出来跟我抢孩子了，换你你能忍？

 

反正老和尚不能。

 

 

今天的法明依然忍不住和孙悟空探讨这个问题。

 

“大圣啊，流儿是我的徒弟。”所以你别摆出一副他是你家小孩儿的态度行么。

 

“我知道啊。”

 

“我才是他的师父。”所以“江流儿不在”这句话本应该是我对你说的好不好。

 

“一个意思干嘛说两遍，我都说了我知道啊。”

 

你知道个屁！

 

——阿弥陀佛，佛祖，您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明白和这只猴子讲不通，老和尚做了个深呼吸，拄着他的拐杖走到菩提树下，往孙悟空旁边一蹲。

 

“我不是来找流儿的。”

 

“……傻丫头也不在。”孙悟空狐疑地看着他，目光里隐隐带着点儿威吓，“你找傻丫头干嘛？难道是想让她当尼姑？”

 

“放你……”法明憋得一把白胡子直哆嗦，深感每次跟这只猴儿讲话都要短寿好几年。

 

“我也不是来找她的。”

 

“那你找谁？”

 

“找你！”老和尚用拐棍儿狠命砸地。

 

“找我干嘛？”

 

“老僧有些事想跟大圣说说。”瞧见猴子一脸不以为然，法明慢悠悠地补上半句，“——是关于江流儿的。”

 

 

没见到老和尚之前，孙悟空偶尔能听见小屁孩儿提起他师父，虽然每次话都不多，但是不难知道，小孩儿相当喜欢他师父。也是从小孩儿的念叨里，孙悟空知道了他是个孤儿，被他师父在河边捡到之后养大的。

 

后来见是见着了，但那会儿他忙着专心致志打妖怪，眼里除了混沌和孩子之外啥也装不下，也就没在意那位久闻其名的师父究竟怎么样。等到事情风平浪静生活重回正轨之后，孙悟空仔细一琢磨，发现江流儿他师父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大神人了。

 

就拿老和尚现在手里这根拐杖来说吧。当时看到江流儿砸晕又醒过来、除了皮外伤太多又隐隐约约有点儿脑震荡之外没啥别的要紧毛病之后，老和尚硬是撑着一把老骨头，哆哆嗦嗦地回到混沌的山洞里，把他那根一耍就耍飞了的拐棍儿找了回来。孙悟空瞧了好几眼，愣是没看出他那根经年累月磨得黑漆漆的木棍儿有啥特别之处，能让一个老头子命都只剩半截儿了还要惦记着拿回来。

 

眼下老和尚正摸着他的拐棍儿，蹲在树底下给孙大圣讲那过去的故事。

 

“流儿命苦，被我捡到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呢，整个人就那么小小的一团儿，脑袋上顶着一小撮头发，红绳绑得规整的很，一看就是原本爹疼娘爱的。”法明谈起当初一脸怀念。

 

孙悟空在旁边听着，脑补了一下比现在缩小好几圈的江流儿。

 

“那么可爱，就这么让你给剃成秃子了。”

 

“……你还想听不想听！”老和尚吹胡子瞪眼。

 

“听，我听。”孙悟空没出息地立刻表态，顺手从一旁的筐里捞出个大桃子，擦一擦递给法明，“给，您边吃边说。”

 

老和尚接过桃子，递给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儿。

 

“这孩子小时候特别乖，不哭不闹，给啥吃啥，也聪明，走路说话什么的都学得特别快，一转眼就能在这长安城里到处跑了。”

 

“这人一到处跑，心就野了，整天就挂念着齐天大圣孙悟空。”老和尚斜睨了猴子一眼，“总学着戏文里的唱词，举着跟小木棒挥来挥去，见到条狗都要喊一句‘玉帝老儿，吃俺老孙一棒’。”

 

孙悟空听故事的时候给自己也拿了个桃儿，正吃着呢就听到这句话，一口桃肉噎得他捶胸顿足。

 

江流儿对着狗喊玉帝老儿，他居然对着狗喊玉帝老儿…………真是干得漂亮。

 

“老僧本来就担心他惹祸，上次山妖那么一闹，我心里的担忧就又深了点儿。唉，老僧可没法儿照顾流儿一辈子，哪天我走了，谁还能来照顾他哟……”

 

法明唉声叹气，长吁短叹，一边说一边偷瞄着孙悟空。

 

这猴子倒没让他的感情浪费掉，刚顺过来气儿就拍着胸脯保证。

 

“老师父，你放心，以后江流儿我护着。”

 

“真的？”老和尚一眯眼。

 

“当然是真的，俺老孙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不管他有多大的事儿都护着？”

 

“天大的事儿在俺老孙这儿也不值一提。”

 

“不管多辛苦都护着？”

 

“笑话，俺老孙法力无穷，能有什么辛苦。”

 

“呵呵……”老和尚一捋胡子，笑得颇为满意，“如此老僧总算对菩萨有个交代了……”

 

“……你刚才说什么？”孙悟空没听清。

 

“我什么都没说啊。”法明开始四处看风景。

 

孙悟空仍然狐疑地看着他。不对，不对，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很深的坑里…………这老头儿刚才是不是说了菩萨来着？

 

“你——”

 

他刚一开口，不知打哪儿吹起来一阵风，吹得头顶菩提树满树叶子哗哗直响。孙悟空没忍住一眯眼，再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老和尚的身影已然在院子外面渐行渐远，留在风里的只有一声轻吟：

 

“阿弥陀佛…………”

 

***

 

孙悟空失眠了。

 

不过失眠的不止他一个。

 

江流儿在床上窸窸窣窣地翻了能有八十个来回，仍然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还时不时地咧开嘴傻笑两声。孙悟空被他这样子搞得有点儿发毛，抖了抖胳膊，忍不住开口找小孩儿聊天。

 

“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啊！大圣，我现在脑子里面有一群你在飞！”

 

“…………”孙大圣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拒绝发表感想。

 

“对了大圣，戏文里说哪吒三头六臂。”

 

“看着闹心。”

 

“戏文里说托塔天王统领大军。”

 

“白瞎了那些天兵。”

 

“戏文里还说了好多好多呢，”江流儿坐起身，小脸儿上写满了神往，声音低低的：“真羡慕啊……”

 

“羡慕什么？”

 

“羡慕巨灵神，羡慕四大天王，羡慕哪吒……全都羡慕。”

 

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个回答，孙悟空心里顿时有些发酸。都羡慕，竟然没有俺老孙的名字，刚见面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每天都把俺挂在嘴边儿，现在喂熟了，反而开始满心羡慕别人。

 

“嘁，他们有什么好羡慕的，”孙悟空撇撇嘴，“哪个都没俺老孙本事大。”

 

“我不是说这个……”银霜似的月华照在小孩儿身上，纯粹得不可思议，“我是羡慕他们能跟大圣一起出现在戏文里。”

 

江流儿说着，似乎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抱起自己的膝盖，下巴垫在膝盖上，眨着眼睛露出一个腼腆的浅笑来。

 

“要是我也能跟大圣一起出现在戏文里，那该有多好啊…………”

 

 

就在被傻丫头咬了尾巴那天，孙悟空久违地做了个梦。惊醒之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情况，他也就忘了自己做的是个怎样的梦。

 

这会儿，他却突然想起来了。

 

孙悟空梦见的是自己刚封齐天大圣时的情景。

 

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二重宝殿，琉璃霞光，玲珑剔透。齐天大圣空有其名而无其权，好在孙悟空并不在乎这些东西，日子过得闲散了便四处游宫交朋结义。九曜星五方将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汉群神，漫天数得上名号儿的神仙，哪一个他没会过？哪一个他都以弟兄相待，不分高低。

 

后来他偷吃了蟠桃又毁了王母的瑶池会，一甩手回了花果山，那玉帝老儿降下旨来，命天兵天将前来捉拿他。孙悟空站在花果山的高崖上放眼一瞧，嗬，都是熟面孔。昔日里他威名震天，这些个没本事的神仙俱弯腰点背以笑脸相迎，如今他成了要捉拿的罪犯，他的老朋友们个个儿都在队伍里，急急忙忙地和他撇清关系，还站在他家门口儿一句弼马温一句妖猴地喊。

 

孙大圣心里怎么可能没气。

 

好好好，朋友不当就不当呗。既然不当朋友了，那俺老孙就放开手打得你们跪地叫爷爷。

 

一朝与天反，身陷五行山。几百年的时间里愣是没一个认识的来看过他，谁都不愿意和他这个受罚的妖猴儿扯上半点儿关系。

 

但是现在，五百年后的现在，有个小孩儿说，大圣，我想跟你一起写进戏文里。

 

 

“会的。”孙悟空说。

 

“嗯？”江流儿抬头看他。

 

原本烦躁的心情奇妙地沉淀下来。孙悟空想这世上有些事儿的确是太他妈的巧了，早该知道的，那如来老儿的封印哪儿是一个普通的小屁孩儿随便就能破掉的。还有那个老和尚，神神叨叨一副天机玄妙不可言的模样，变着法儿地非要从自己嘴里套一个承诺。

 

哼，有什么都尽管放马过来吧。

 

俺老孙，不惧如来，不畏菩萨，惟不愿这个江流小儿意有所失，孤身涉险。

 

“会有那么一天，你和我写在同一篇戏文里。”

 

***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经讲完了？”

 

“没讲完，就是听说我徒孙在华山大闹了一场，来你这里问问。”

 

“真好意思给自己升辈分儿。”

 

“沉香是你徒弟，你是我徒弟，我可不就是他的师祖？”

 

“人家孩子就没见过你。”

 

“这有什么关系。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跟显圣真君作对真的好吗？我记得原来在路上他还帮过咱们，你不是还尊称他一声大哥么。”

 

“哈，我就说你傻，别不信。我这哪儿是跟他作对啊。”

 

“我可听说他气得不轻——你收沉香为徒，这还不是作对？”

 

“二郎神怎么可能生气，沉香劈山救母，救的那可是他妹妹。他这会儿正高兴呢。”

 

“你怎么知道？”

 

“刚才他牵着哮天犬从我门前过，哼着小曲儿遛狗来着。”

 

“…………”

 

“我俩算是共同演了出戏吧……一致对敌罢了。”

 

“敌为？”

 

“杨戬他舅舅，沉香他舅姥爷。”

 

“……你跟玉帝是有多大仇。”

 

“谁让那老头儿忒不识趣。”

 

“这话倒是没错……”

 

“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来得倒也巧，我正打算去找你呢，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

 

“哦？是什么？”

 

“你随我来。

 

 

凡间。

 

茶楼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到得早的还能在里间寻个位置坐下磕个瓜子儿喝口茶，来得晚些的便只能寻一处站脚的地方，双手往袖子里一抄，只要看得见台子，哪儿都是宝地。

 

台子上坐着个说书人，只见他一拨三弦一打刷板儿，登时满堂皆静。

 

“上回书说到那江流僧长大成人，得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点化，要为天下苍生到西天佛祖处求取真经。而那多亏他幼时搭救才得以出了五行山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亦甘愿拜唐僧为师，保他西行。正是：一去十万八千里，山高水长路遥遥。此间多有磨难生，师徒齐心化为宜。若要问八十一难皆为何，且听我来娓娓道…………”

 

一众宾客听他连说带唱听得津津有味儿，全神贯注，谁也不知道举头三尺处停着两朵祥云。

 

斗战胜佛伸手指着台子，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傲气，语带笑意地对着身畔的另一人说道：

 

“江流小儿，如何？俺老孙说了会有这么一天，就是会有这么一天。”

 

旃檀功德佛笑起来，眉眼弯出的弧度和当年那个小和尚别无二致。

 

“是，大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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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

 

打着鸡血连扯两篇淡，感觉把半辈子能吐的槽都吐完了2333 深感吐槽是个力气活，以后请多关爱吐槽役（严肃脸

后日谈借用了99版宝莲灯的部分设定，然而我始终无法认为杨舅舅是个反派，所以这点儿改了，请见谅=3= 原作衍生梗写得很开心，也谢谢各位的错爱，愧不敢当。下次有时间的话，想换个别的文风玩玩儿别的设定w 有道是缘分天注定，咱们有缘就江湖再见吧=333=

 

最后惯例说点儿认真的。

 

——喜欢听的，相信的，从来都不是戏文，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