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清天下浊

 

 

*关于称呼：99——孙悟空，15——孙大圣。

*无CP 。

*OOC，请慎入！

 

 

孙大圣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总算能躺下来喘口气。

 

花果山上住着的猴子千千万万，他虽然四百多年没回过这里，但这美猴王的名声却从未有一日断绝。因此大圣刚一回到花果山，便被一群猴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江流儿不愧是甫一见面就吵得他脑仁儿疼的小和尚，天生自来熟，跟这帮猴儿半刻钟就打成了一片，这会儿正在它们的带领下漫山遍野地找像脸盆一样大的桃子。

 

真不知道那个小屁孩儿有什么本事，能让向来都只听他这猴王号令的一帮小猴子服服帖帖地跟着他到处走。

 

——孙大圣约莫不晓得，甭管是人还是猴子，在有个共同偶像的情况下，交流什么的根本不算事儿。

 

被一个小孩儿外加一群猴子吵闹了大半天，孙大圣对于来之不易的宁静时刻十分珍惜。在树上找到根躺起来十分舒服的树枝后，便在林荫掩映中假寐起来。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见有谁在说话。

 

“……施主，施主？”

 

施主？这花果山上唯一一个和尚只会喊他大圣来着。还是说打哪儿来了个妖怪？但他连一丝妖气都没有感觉出来。更何况三界之内谁不知道花果山是他齐天大圣的地盘儿，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里撒野？别是他听岔了。

 

还在长安城照看养伤中的江流儿时，孙大圣就被好奇心旺盛的小和尚折腾得够呛——小孩儿恨不得化身十万八千问，连说梦话都是“大圣，太上老君的仙丹好吃吗”。好不容易碰上个江流儿不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时候，他可不愿意浪费。林间吹的风轻柔且安静，没有半分异样，大圣权当刚才是自己幻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

 

然而那到底不是幻听。

 

树底下站着的那个见他没回答，声音立刻高了八度：

 

“叨扰，打听个事儿！”

 

“……问吧。”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算哪门子问题？孙大圣听得直皱眉头：“花果山。”

 

树底下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飘上来一阵大笑。

 

“花果山？别开玩笑了，俺老孙岂能连自己家都不认得？”

 

说什么？孙大圣这下睡不着了，坐起来朝树底下张望。密密麻麻的桃叶间只露出来一点儿明黄色，还有一闪而过的蓝，看不真切。大圣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了下去，抬头看清来者的时候不禁愣了一愣。

 

花果山这地方出现只猴子一点儿不奇怪，可眼前这只显然不一般——穿着一身和尚的衣服，颈上围一条蓝领巾，腰间挂一条虎皮裙，脚上踩一双乌靴；生得十分干净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方才的笑意，双眼眨也不眨地上下扫视过来；昂首叉腰，打扮虽然简单，气势上却丝毫不输给他。

 

“什么人？”大圣问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

 

这下轮到孙大圣笑起来：“俺老孙活了几百年，还没见过有谁敢抢我的名号。”

 

“你的名号？”

 

孙悟空反问一句，凝神又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一瞧，孙悟空又笑起来。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后来又跟着师父西天取经，自己怎么就把这身打扮给忘了呢？站在几步之遥外的那只猴子身着锁子黄金甲，足蹬藕丝步云履，头顶凤翅紫金冠——这不正是自己当年从几个老龙王那儿得来的行头么。他把视线移回大圣脸上，与他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威严和审讯，还有几分对他这个大放阙词的人的蔑笑。

 

“不错不错。”孙悟空挠了挠脸颊，绕着大圣走了几步，“到底没让五行山压灭了傲气。”

 

“你究竟是谁？”

 

“我说过了，孙悟空。”

 

大圣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他张嘴刚想说话，对面那只猴子一抬手，示意他把话咽回去：“哎呀，别不相信了，俺可是齐天大圣，怎么会骗你。”

 

说完这话，孙悟空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草地上盘腿一坐，单手支起下巴撑着脸嘟囔起来。

 

“不过有点儿奇怪啊……按道理你应该还在五行山底下压着的，难道是我来早了？不应该呀……”

 

“…………”

 

孙大圣觉得眼前这个状况一定是他在做梦。先是碰到个一身和尚气的猴子，然后这猴子还自称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在他这个正主面前——现在这个“孙悟空”又无视了他的存在，一个人坐在那儿念念叨叨，似乎是烦恼着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儿。觉得莫名其妙的明明是他！大圣仿佛被一颗桃核卡住了嗓子眼儿，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论天上地下，齐天大圣都只该是独一个的，但……他隐隐有种直觉——眼前这只猴子没说谎，他的确就是孙悟空。

 

“喂——”

 

“算了！不想了！”

 

大圣的话又没能说出口。

 

孙悟空放弃了思索个中缘由，像是没看到大圣脸上阴沉的颜色，毫不在意地抬起一只手挥了挥：“来，老弟，咱们坐下说话呀。”

 

“……老弟？”

 

“我出山比你早，叫声老弟也不算错嘛。来来，坐下。”

 

“…………”

 

孙大圣黑着脸坐下了。

 

孙悟空脸上倒是一直挂着笑，眨巴着眼睛兴致高昂地问道：“你既然出了五行山，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师父人呢？”

 

“师父？什么师父？”

 

“哎呀你犯什么糊涂呀！当然是你师父啊！”

 

“我没有师父。”

 

“你没师父！？”孙悟空从地上一跃而起，带飞了几片草叶儿，他恰着腰往前一探身体，居高临下地嚷道：“你没师父你怎么出山的啊！？”

 

“……唔，算是有个小孩儿误打误撞给解开了封印吧。”

 

“小孩儿……？”孙悟空一脸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孙大圣对他这副震惊的模样十分受用，从方才起就略微烦躁的心情转好了些。他随手揪起一根草梗叼进嘴里，非常故意地加重了语气。

 

“没错啊，小屁孩儿。”

 

孙悟空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了。他一屁股坐回地上，又单手支起下巴烦恼起来。

 

“……跟说好的不一样啊……这、这还去什么西天取什么经……”

 

“你嘟囔啥呢？”

 

孙悟空朝他一抬眼：“我问你，那小孩儿叫什么名字？”

 

“江流儿。”

 

“他为什么叫作江流儿啊！他为什么不叫唐玄奘啊！”

 

“唐玄奘？那是谁？”

 

孙悟空愁眉苦脸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虎皮裙，抓耳挠腮地思量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不应该啊。当年在天宫大闹一场，连西天的佛祖都给惹着了，那如来老儿对待他可绝不会手软，怎么可能贴一张随便哪个孩子都能破掉的封印呢……

 

等会儿，江流儿？

 

取经路上他们师徒一共走了一十四载，那是哪一年风雪漫漫的冬夜？四人歇息在山洞里，围坐篝火旁，师父唐玄奘说起自小遁入佛门的过往，话语里间或提到了他自己的师父。师父说师祖给他起的乳名叫什么来着…………江流儿！

 

“哈哈哈！是了是了，这就对了！”

 

“你是不是脑——”

 

“没错没错，果然是你！”

 

孙大圣告诫自己，不过是被三番两次打断发言，自己的气量决不能小到为此就要掏出金箍棒来打一架。不能。

 

“师父在就没事儿了。俺老孙刚刚还真以为找错了呢！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师父师父的，烦不烦呀你。”

 

孙大圣嘴里的草梗十分配合地晃了几个来回。他翻了个白眼儿，完全不理解对面那只猴在想什么。说起师父这种存在，他记得菩提老祖，可是当年离开的时候他老人家不许他认师，那段时光便这样淡化在了岁月流逝之中。江流儿倒是有个师父。小和尚还没找着他师父的时候，提起师父来总是一脸失落和思念，可在长安城养伤的时候，又总是抱怨他师父整天啰里啰嗦地念叨个没完。

 

“师父有什么好的呀，还不是个麻烦。”

 

“哼哼，你也就现在能这么说说了。”孙悟空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激烈反驳回来，只是笑了笑，“俺老孙当年也曾这么想过，后来嘛……”

 

他的笑里忽的多了几分怀念。孙大圣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倏忽变化起来，时喜时悲，最终垂下眼帘，嘴角淡淡的笑意里流露出一丝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有师父当然好了。”那阵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便消失在孙悟空的脸上，他挥起手，骄傲地像是听到有人夸他自己，“师父解我封印的时候可辛苦了。五行山那么高，他一步一步爬上去的。俺老孙出来的时候衣服都没了，师父把他的旧衣裳给了我，后来还给我缝了这条虎皮裙呢！”

 

孙悟空跳起身来转了个圈儿，显然非常宝贝他这身跟孙大圣比起来寒酸了不止一点儿的行头。

 

大圣回想了一下自己出山时候的遭遇——稀里糊涂地就被压在了碎石底下，好不容易爬出来，先是看见了一帮丑得影响心情的山妖，接着就抬头对上了江流儿那张傻了吧唧的脸。没衣服换，只能抖抖一身的灰；没法力使，想久违地翻个筋斗云还在山路上一路滚到了底。

 

……都叫孙悟空，这待遇差别有点儿大啊。

 

“看你这样子……你师父是个和尚？”

 

“自然。”

 

这点儿倒是扯平了。

 

孙大圣咂了砸嘴，吐掉草梗，又换了根新的。孙悟空还神气活现地站着，从树叶缝隙间透下来的斑驳阳光落了他满身。大圣一个不小心，被他头顶折射的金光晃了眼睛。

 

“那是什么？”他扬扬下巴，“就你头上那个。”

 

“这个啊，”孙悟空撇撇嘴，有点儿嫌弃，“菩萨骗我带上的东西，叫紧箍儿。我师父有菩萨给的咒文，他一念，我这头就疼得像要裂开似的。”

 

“那你这师父还算得上好？啧啧。”

 

“不许你说我师父！”孙悟空呲了呲牙，手指着大圣喊道，“我师父又不是天天念紧箍咒。”

 

“我倒好奇你跟着他干嘛。”孙大圣不为所动，双手抱臂。

 

“师父到西天取经，我护送他呀。”

 

“堂堂齐天大圣干这种事儿？我看你果然还是假冒的。”

 

孙悟空听见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低头小声嘟哝了一句：“……早晚你也跑不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孙悟空转了转眼睛，跳上方才大圣躺着的那根树枝，朝远处一座小山峰望去，“哎？我怎么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大圣？”

 

孙大圣也跟着跳了上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半山腰的桃林间有个小小的灰色身影正在缓缓挪动，手上还托着个桃。清澈嘹亮的童音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惊起了不少林间飞鸟。

 

“是江流儿。”

 

凭这小屁孩儿的功力，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这儿来。还真是清净不了多长时间。他瞧着小和尚越跑越近，叹了口气，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来。

 

“哦——”孙悟空拖长语气应了一声，“解开五行山封印的就是他呀……小孩儿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嘛。”

 

“麻烦得要死，天天叽叽喳喳个没完不说，脑子里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遇到危险赶都赶不走，把自己搞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俺老孙差点儿被吓掉半条——咳咳。”

 

猛然意识到说得太多，孙大圣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孙悟空颇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脸上牵扯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来。

 

“何须在意。”

 

他站在那儿，语调平缓却有力，周身的气息一瞬间显得格外摄人。

 

“旁人都道俺老孙是受制于佛祖和这紧箍儿，才当了唐僧的徒弟，护他到西天取经，可话说回来，师父是我拜的师父，路是我决定的路。如若心中着实不愿意，俺老孙岂会走这一遭？便是在五行山下再压五百年又能如何。

 

“老弟，万事由心，你该是明白的吧。”

 

大圣沉默半分，抿紧了嘴角。

 

“用不着你来说。”

 

闻言，孙悟空点点头，抬手从耳旁拂过。

 

金箍乍现，疾风骤起，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悠悠消失在万里晴空之下，留下来的话语在风声中依旧清晰。

 

“如此，来日便……

 

“交给你了。”

 

 

 

“大圣——”

 

“大圣——”

 

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抬手捂住了耳朵。扰人清梦的明显是江流儿的声音，怎么离得这般近……

 

不对！

 

孙大圣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先前的树枝上，而那个“孙悟空”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树底下站着的是本该还在远处那座小山峰的半山腰找他的江流儿。

 

“原来大圣躲在这里睡觉啊，害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小孩儿瞧见他起身，嘟起嘴抱怨道。

 

方才是梦？他觉得有些恍惚。

 

“对了大圣！你快看！我真的找到和脸盆一样大的桃子了！”

 

那个自称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猴子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他有点儿分不清那场短暂的交谈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大圣？大圣你快下来呀！”

 

“别嚷嚷，这就来了。”

 

……若真是梦，倒也是个好梦。

 

孙大圣跳下树，落在小和尚面前。江流儿高兴得像捡了宝，炫耀一般把手上捧着的大桃子朝他举过来。

 

“真的有！大圣没骗我！”

 

“俺可是齐天大圣，怎么会骗你。”

 

说是这么说。大圣心虚地眨了眨眼，没告诉江流儿，那颗结着脸盆一样大的桃子的桃树，是他事先变好的。总不能让小孩儿失望嘛，他想着。

 

江流儿对他这番心理活动全然不知，捧着桃傻乐，也不嫌沉。大圣瞧着他脸颊上蹭到的几块儿灰尘，伸出手去。

 

“脏死了。”

 

小孩儿乖乖站着让他擦灰，嘿嘿地笑起来。

 

“……江流儿，”擦着擦着，他终究忍不住开口询问：“我问你，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儿？”

 

“啊！”小和尚被捏了一下鼻子，皱了皱脸，倒是没打算敷衍他，使劲儿思索了一会儿。

 

“唔……师父说虽然山妖不会再去长安城了，可这个世界上为恶的人太多，戾气太重，还是会滋生出许多妖怪，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了……所以，要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大家都为善，那就是我想做的事！”

 

小和尚扬起脸，语气里满是认真和坚定。大圣注视着他闪闪发亮的双眸，沉吟良久，喟然一笑。

 

“志向还真不小……”

 

想来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就像眼前的江流儿逃生路上偏偏撞进了五行山，解开了他的封印。若是这个小和尚有朝一日长大成人，找寻到了得以实现梦想的道路，那么，他这个齐天大圣，也定然会陪着他一起上路。

 

扫清天下浊。

 

 

 

外一篇

 

孙悟空翻了几个筋斗，落在一片苍翠的树林里。林荫掩映间有座寺庙，他三两步跳进庙里，朝供奉的佛像行了一礼。

 

那佛像喀嚓一动，浮现出一个人影来，立于供桌上。

 

“可曾见着他？”

 

“见到了见到了。”孙悟空朗声答道。

 

“一切可好？”

 

“似乎和你我的命数有些不同……”悟空歪过头眨眨眼，“本该还在五行山下压着的，哪里想到他却已被解了封印，回去花果山了。”

 

“哦？”

 

“不过解开封印的还是唐僧，就是年龄有点儿不大对……还是个小孩子呢。”

 

“这俺老孙倒是头一遭听说。”

 

“想来大概是与我们那会儿的时代已经大不相同了的。”

 

“倒也有理。那么，他本身又如何？”

 

悟空笑笑，朝那身影又是一拱手：“前辈当年留给俺的话，俺老孙也同样留给他了。”

 

“那便是你认可他来接班了？”

 

“是。”

 

“好极，好极。”

 

供桌上风声一闪，斗战胜佛跳将下来，朝天际另一端遥遥望去。

 

“既交付于他，来日当可期。”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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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

 

86→99→15，想表达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传承，然而笔力有限，见谅。

 

昔日乾坤肃清，而今妖魔又起。

大圣既归，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