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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集团军比武场上从没有过这样的表演，也就从没有过这样热烈的掌声与呼喊。

声浪经久不息，然而那四个据说是来自86749部队的表演者并没有向周围表达一下谢意的打算，他们停在终点，安安静静，头盔压得很低，枪口松松垂下，显出与越障射击时截然不同的随意。但即使如此安静而随意，他们看上去仍是蓄势待发。

高城远远看着那四个身影，可以说是有点恍惚了。

许三多也在看，但他只是看其中一个，并且越看越迟疑。

一辆越野开到终点处，那四个动作迅速地上车。

不是错觉，许三多一直盯着的那个人偏头朝这边望了一眼。这一眼短得只有一瞬，除了专心致志的许三多，谁也没有注意到。

而这一眼也让许三多的迟疑终于从无声变成有声：“那是不是……”

高城立刻醒过神来：“你认识？是谁？得跟他取取经。”

可许三多马上又否认了：“肯定不是。”

高城只好横他一眼，转回头看着赛场继续他的沉思。

越野车早已扬长而去，留下满操场或兴奋或失落的士兵。宣传车的广播又响起来，倒序宣布本次集团军比武的最终名次。在极热烈的赞声之后，广播变得不怎么激动人心了。伍六一的名字最后一个出现，也就是说他得了总分第一名，但他只是在场边站着，谈不上有什么表情。几分钟前走过来时，他还是满面笑容，现在却高兴不起来——那四个人，说不清是一针强心剂，还是一盆冷水。

场上的士兵们已经散开，奔着场外停了一溜的军车而去，准备各回各家。

伍六一转头看看高城：“连长，要不要找地方聊会儿？”

高城带队来军部参加比武，自然是存了借机见一见老部下的心思，但现在他有了预料之外且不得不说是更大的收获，以至于聊天怀旧这件事都得往后排。

高城于是就有一点自找的尴尬：“啊？……不了。我去找人要刚才的录像，我那边用得上。”说着抬脚便走。

哪怕是许三多，在七连散后也没遭过此种冷落。老七连的三个兵齐齐愣在原地，眼看着高城的背影越走越远。

甘小宁嘿嘿笑了两声：“看来要想再被连长正眼看，只好进他的侦察营了。”

许三多听出他笑音背后的落寞，忙说：“连长他，他是心胸大，装的人多，事情也多。”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已经跑出十几米的高城突然停下来，回头朝他们几个挥了挥手，这才再度远去。

甘小宁又笑起来，伍六一和许三多也跟着笑了。

甘小宁感叹：“好了，这下心静了。回咱们的一连、四连，”他拍拍许三多，“和光荣的钢七连吧。”

 

师侦营也有不少兵来参加比武，领队的除了高城，还有副教导员张达，此时正在一辆军车旁招呼整队。高城因此心无挂碍，径直奔向他的目标。大比武自然有专职的摄像人员，散场之后正扛着摄像机往办公楼走。

高城大步跑过去，把人半道拦下，气势汹汹得倒像是要干架。

掌着摄像机的宣传干事受了点惊吓：“嗳嗳，这位同志？”

高城敬礼：“你好，我有急事。刚才那段录下来没？”

干事愣愣点头：“那当然了。”

高城：“那就好。我想要刚才那段的录像，现在就要，请问多久能拿到？”

他连珠炮似的说着，用词礼貌，然而丝毫不容拒绝。

军部宣传科的干事很少碰上他这号人，回过神来便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看高城的肩章：“这位少校同志，大比武的录像按惯例肯定是会刻成光盘的，到时候每个参赛连队都会发。你哪个部队的？”

高城不肯让步：“不行不行，那起码得等一个星期了。我不要全场，我就要刚才那段儿，今天就得要。”

干事也是少校军衔，脾气跟高城旗鼓相当：“没这规矩呀！你这不是——”他话没说完，一个声音从旁边冒出来：

“两位争什么呢？”

两人转头一看，脚下齐齐立正敬礼：“首长好！”

来人是集团军参谋长程铭武，一身作训服，脸上带着笑。

程铭武向他俩摆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接着刚才的话问：“在讲什么事？”

高城戳着军姿不吭声。

宣传干事像是终于找到个说理的人：“报告参谋长，这位少校说想要刚才那段表演赛的录像，我说大比武录像回头刻好光盘了一准会发，他说他现在就要。”他很为自己委屈。

程铭武笑了笑，拍拍干事的肩膀：“那你得赶快去办呀，可别耽误他回营。”

“啊？”

干事全没想到参谋长竟然帮着这个横空出世的无理少校，不由傻眼。

高城仍是沉默。他别开脸，似乎有点难堪。

程铭武笑着指指高城，对干事说：“你知道他是哪支部队的吗？4944师师属侦察营，咱们军改革的先锋队伍。他们的副营长既然这么坚持今天就要，那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快去吧，一盘录像带也是为我军改革做贡献了。”

干事给唬得直发愣，脚下倒是习惯成自然，听令迈开步子。他一脸的嘀咕，走向办公室的途中起码回了三次头。

等这位干事终于走远，高城脸上的表情彻底垮成一片牢骚：“叔，您这是干嘛！”

来军部就有这点儿不好——指不定碰见哪位叔伯熟人。程铭武是高建国的同期，几乎可说是一路搭档升上如今位置，战友情谊非同寻常。两家在同一个家属院住了二十年，好得像一家人。

程铭武嘿了一声：“你这臭小子，帮你还不乐意了。”

高城嚷嚷：“不用帮，我自己能搞定！您整这么一出，回头我没脸见人了。”

“没脸见也见，不差这张皮！”程铭武笑骂他，抬脚踹踹高城，动作可谓亲切至极，“多久都没碰面了，还不许我替我大侄子谋盘儿录像带么。”

高城撇撇嘴，到底是没忍住笑。笑罢他想起来了今天的心事：“哎，叔，我问个事儿，刚才那支部队什么来路啊？86749，我从来没听说过。”

程铭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长见识啦？感兴趣啦？”

高城使劲儿一点头：“那是当然，要不干嘛着急忙慌地来拿录像带啊。我那帮兵今天回去肯定要讨论，趁热打铁，效果最好。”

程铭武也点点头，笑得很欣慰：“代号就是个幌子。86749嘛，就是A大队。我估摸着要不了两天，全军都会知道。”

A大队，这个来路显然出乎高城的意料，他猛地瞪圆了眼，下意识转头看向赛场，好似又看见那四个人腾挪射击的身影。电光火石间，去年山地演习里那位被许三多俘虏了的老A中校从记忆里浮现，再联想到刚刚赛场边许三多的反应，高城不禁有点怀疑起来，一时陷入思索。

“高城？”程铭武有些莫名，“怎么了？”

高城回过神：“没什么。A大队怎么会在这儿出现？”他顿了顿，又问：“是我爸的意思？”

“肯定的嘛。”

程铭武看看操场，又看向场边列队上车的士兵，语气微沉：“你爸揣着A大队好几年了，这两年一点一点放出去跟乙类部队搞对抗，今年又来这么一出，你怎么看？”

高城张了张嘴，却没有忙着答话，微微皱起眉头，目光沉静下来。他早有想法。如果说七连惨败时，高城心中有的是茫然与愤怒，随之而来的整编则让他明白过来，那场演习对抗的根本目的其实并不在输赢，而是要让常规部队以切肤之痛来交换一种理解：部队必须改革。

“我看得肯定不如你们远。”静了一会儿，高城开口道，“战略大方向就不说了，单是今天这一出，摆明了来给我们更新观念，叫我们好好感受一下差距么。我们整天吆喝着搞体能搞训练，破个时间上速度上靶数上的记录就美得冒泡了，可结果怎么样呢？跟人家一比就是个体工队。”兴奋劲过去后，他不免有一些落落的感慨，“战场意识，随时随地。我们强调得远远不够，这是个大问题。有问题就得改。”

程铭武微笑，他伸手拍拍高城的肩膀，动作很郑重，出于一个集团军的参谋长，而非一位长辈。

不过再开口时，他又变得家常起来：“你爸今天没到处开会，就在楼上呢。你要不要去见见？”

高城天不怕地不怕，可真怕这个，连忙摆手：“我去干嘛呀！不去不去。”他指着远处已经装车完毕的师侦营队伍，脚下立时三刻就迈了出去：“我的兵还等我呢，我得赶紧过去。走了啊，叔。”

程铭武拦他不及，不知该叹气还是该乐，只好摇摇头。

 

高城的确是一身匆忙，可他这一天注定有许多挂念。跑出去没几步，只见他紧急刹车，又调头转回来：

“录像带！我今天必须拿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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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五年，真是人生如梦（？

我已经搂不住写什么了，就图个乐呵吧。这依旧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坑，但愿它能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