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片羽

 

*没头没尾，似是而非（。

 

 

1.

袁朗接完电话，回到房间里，着手开始收拾行李。

同屋的上校正靠在床头看书，见状惊讶地挑了挑眉，“怎么，这就走啊？”

袁朗应了一声，说：“队上有点儿事。”

“可高兴坏了吧？”上校打趣说，“前两天还念叨待在这儿没意思，机会就来了。”

袁朗也不反驳，大大方方地一笑。

党校学习的差事一向是哪位军官都免不了的，A大队也不例外。先前袁朗推辞过好几次，这回铁路再没耐心听他东拉西扯地找理由，报名单时压根没跟袁朗商量，日子一到，赶鸭子上架把人踹出了门。

学习时长为期一个月，没待两天袁朗就觉得难受，浑身筋骨都不舒坦。同屋的上校是个爱说笑的，袁朗跟他处得不错，闲聊时不免发发牢骚。虽然如此，但袁朗心里明白，这也是职责之一，抱怨的话到底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过没想到刚待够一个星期，队里就来了电话。

一中队二中队都要出任务，三中队战备，主官不得缺席。

袁朗连声应好，听得铁路在那端直叹气，说怎么净让你小子捡到漏。

行李不多，袁朗很快收拾好了手提包，坐在床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

上校已经把书合好放回桌子上了，此时十分解人意地递过来一根烟，顺手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怎么走啊？”上校看了眼窗外的夜幕，问。

“待会儿有车来接。”袁朗吸口烟，满足地呼出一团白雾。

“跟要出笼的鸟似的。”上校瞅着他眼角眉梢的喜色，忍不住笑道，“多少人觉得待这儿还好呢。”

袁朗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是挺轻松的。”

“可不，每天三点一线，还能多认识人。”上校说，“你们那儿平时不是累得很？出来学习嘛，枯燥是枯燥了点儿，但胜在清闲。”

袁朗想起高城对他的评价，垂下眼睛抿起嘴角。

“有人说我天生操心命，闲不下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很快过去，楼下传来越野引擎的轰鸣，微微扰动了静谧的夜色。

上校起身送袁朗，走到门口，他回头张望，“再看看有什么忘带的没。”话音未落，就看见桌子上放着的一罐茶叶。

“你瞧瞧，”上校笑起来，“总是要忘点儿什么。”

他正要帮忙去拿，被袁朗拦住了。

“别，我特意留下的。我回去就不缺这个了，这里条件再好也不抵家里吧？最近天气干燥得很，绿茶败火。”

上校推辞了一番，见袁朗坚持，也就不再多说了。

他们就此告别，不多久，楼下夜色复归平静。

 

高城找到门牌号，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素未谋面的上校军官，高城敬了礼。简单说明情况后，上校把他迎进屋里。

“我正想着一个人住无聊呢。”上校热情地招呼道，“怎么才来啊？”

高城放下行李，语气像是在述职：“临行前营里出了突发状况，耽搁了几天。”

上校暗想，这脾气跟上一个自来熟的可有点儿差别。

“一路挺辛苦的吧，赶紧坐。”他转到桌子旁，倒了杯水递给高城，“先润润嗓子。”

高城道了声谢，接过杯子猛灌几口，顿了顿才回过味来，蓦地一笑：“您也喜欢喝绿茶啊。”

“还行吧。”上校也笑起来。

“喝绿茶好啊。最近天气干燥得很，绿茶败火。”高城说，低头又喝了一口，咂咂嘴，愈发觉得这不但是绿茶，味道也颇为熟悉。

“哈哈，这话我可是听两回了。”

“啊？”高城纳闷。

“我先前跟个中校住一屋，他也这么说，这茶叶还是他留下来的。”上校解释道，没忘添上一句调侃，“你是有事耽搁了几天才来，他是来了没几天就有事走了。都是大忙人呐。”

高城没有接话，想起袁朗来。且不论自己，他没少把大忙人这个称呼安在袁朗头上，说他天生就是闲不下来的命。

袁朗要是来这儿，铁定待不了两天就觉得难受。高城心情愉悦地想着，随意扫视了一圈屋子，目光落在桌角的茶叶罐上，先是有点惊讶，而后会心一笑。

那和他身边常备的茶叶一模一样。

 

 

2.

车流近乎停滞。

高城烦躁地敲打着方向盘，堵车已经二十分钟了。

每次回家路上都是无可避免的折磨，如果不是接到母亲的电话，不得不回，他无论如何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跑进市区。

车流缓慢地移动了几分，又令人心惊地停了下来。

天气有些闷热，高城松了松领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手拧开广播。

换过几首流行歌之后，他被一则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相信大家还记得昨天播报的一位小伙子从车流中勇敢救出一名小姑娘的新闻，那么我们今天得知啊，这个见义勇为的小伙子还不是一般人，他是北京军区某某部队的一名现役军人，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部队，医院，名字也不说，”高城咧了咧嘴角，“神神秘秘的，跟死老A都有得一拼……该不会真是A大队的吧？”

语罢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什么事情都能往死老A那儿想过去。

电台里，主播已经念起观众发来的评论，那些赞扬的字眼让高城原本焦躁的心情好转了一些。

对他们之中的大多数而言，这个职业是默默无闻的，从选择这条道路的那一刻起，就要抛开一切声名与浮华。但人的心里总是需要一股支撑的力量。对一名军人来说，没有什么能够比所守护之人的肯定更让他们感到安慰。

身为指挥官，每每望着那些年轻战士，心怀骄傲的同时，高城更希望他们能得到最好的一切。

车流终于又开始缓缓向前进发，窗外吹进一股轻风。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兵，高城发动车子，一闪而过地想。

 

“到哪儿了？”

突然的一句问话。齐桓瞥了一眼后视镜，瞧见后座上躺着的人影动弹了几下。

“队长，你醒啦。”他说，“快到二环了。”

袁朗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眉心，熬了两晚的通宵，补了一路觉仍是头疼。

“怎么才到这儿？”他没好气地问。

“堵车嘛。”齐桓倒是很淡然，从车窗探出头看了看，说：“我看前面快动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到医院。”

袁朗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小马儿……真会给我找麻烦。”

齐桓不乐意了，“队长，人家见义勇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麻烦了。”

“忙得不可开交的节骨眼给我搞个左腿骨折出来，还不是添麻烦？”

“突发状况救人嘛，只搞个骨折已经很好了。”

“你少废话。就北京这车速还躲不开，我看他该好好加几顿餐了。”

齐桓露出小虎牙，“是，您这不就带着加餐来看他了么。”

说着朝副驾驶座上的保温桶扬了扬下巴，换来座椅后背上不轻不重的一踹。

保温桶里装着羊骨汤，袁朗一大早找食堂师傅借火熬的。

昨天小马的女朋友来看他，袁朗给批了一天假。人出去一趟不打紧，在三环路上救下了一个跑进车流里的小姑娘。袁朗接电话时，齐桓就在一旁，有幸目睹了自家队长难得一见的惊吓神情。

“不过队长，”齐桓好奇地问，“你啥时候这么会熬汤了？以前不是嫌弃这做法费时又没劲吗？”

“你懂什么。”袁朗闭目养神，脸上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的笑意，“没家没口的。”

齐桓张嘴欲辩，车流忽然移动起来。他只好把注意力拉回车前，心里仍忍不住嘀咕，什么莫名其妙娘们唧唧的玩意儿。还没家没口呢，我也没瞧见你的家口在哪儿啊。

正腹诽间，前方路口忽地闪过去一辆绿色的车影，消失在拐角后面。

“哎？那是不是……”齐桓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袁朗漫不经心地问，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没事，”齐桓有点迟疑，“估计是我看错了。”

那辆车的车牌号闪得太快，他没能看清。

不过肯定是看错了，齐桓很快又笃定地想，高副营长这个时间怎么可能在市区呢。

 

 

3.

袁朗等不及电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掏出钥匙时难得有点手忙脚乱。

金属串儿哗啦响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对准锁孔。只拧了一下，门就开了。

确实没有反锁。

袁朗稍稍提起了呼吸，使力推开家门，刚踏进去便对上一双愕然的眼睛。

高城站在客厅窗户前，扭头望过来，一手还拽着刚刚扯开的窗帘。

“你怎么在家？”“你怎么回来了？”

两句话同时响起，末了归于一声默契的轻笑。

“我还寻思着门口的动静是我听错了呢。”高城松开窗帘，转过身说，“你怎么没在队里啊？”

“战友结婚，我赴宴去了。”袁朗反手关上门，往前走了两步，上下打量高城，问：“你这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高城难得没穿军装，而是一身笔挺的西服，不过外套已经脱下扔到了沙发背上，衬衫袖子也大咧咧地挽到了胳膊肘。

“巧了，”高城笑起来，“我发小今天结婚，我也赴宴去了。”

“那是挺巧。”袁朗点了点头，说完便不再言语，笑微微地看着高城。

高城一时也没了话。俩人很久没见了，连约定一个共同的休息日都难以实现，意料之外的会面更是想都没想过。他不自觉地抬手挠了挠后颈，气氛安静得让人有些难堪。

不过袁朗没有沉默太久，很快就又问道：“你怎么没回营里去啊？”

高城轻轻咳了一下，心想还不如不问。

“那啥，我晚上七点前归队就行，不急这一会儿。”

话是不假，可这其实并非原因。

婚宴结束后，朋友邀他多留一会儿，跟许久没见的大伙一起聊聊天。高城嘴上推拒说还有事情，转头驱车回了他和袁朗的家。

他想回家看一眼，无甚缘由，又或是心绪百转。

“你呢？假到什么时候？”高城问。

“六点。”

“啊？”高城下意识抬手看表，“这都快三点了，就你们那深山老林的地儿，你可得赶紧走了。”

“可不，我最多再待十分钟。”袁朗抿嘴。

“时间紧还不直接回去，绕这儿来干嘛啊？”高城随口问了句。

袁朗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知道时间紧迫，只是到底忍不住绕道过来，想着远远看一眼家里的窗户就走也好。哪知道从小区门口过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高城的车停在单元楼下。

跑上楼时袁朗甚至隐隐担心自己是在做梦。

高城仍站在窗户边上，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罩着他，倒真有梦境之感。暖意和热切的渴望忽地从心底泛起，袁朗正想走上前，缩短两人之间这最后几步距离，高城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捶手掌喊起来。

“哎，别说，你回来得正好！”他说着就朝冰箱走过去，“前阵子我回家，我妈塞给我一大堆不知道是啥的玩意儿，给你和铁叔的。她说你们那儿的活法太短命了，这什么解乏养生——”

话没说完，被人从后面拽住胳膊用力一扯，愣生生转了个身。

袁朗一手按住冰箱门，看向高城的眼神里满是谴责。

“就十分钟啊，高城。”他故作无奈地叹气。

高城皱眉，“干嘛？你碍着我事儿了。”语气强硬，却没去挣开袁朗仍攥着他胳膊的手。

袁朗弯起嘴角，一本正经道：“高城，专家说了，拥抱是最能解乏的。”

“什么专家？”高城嗤笑，“姓袁名大忽悠的专家吗？”

袁朗笑得愈发灿烂，往后退开一些距离，冲高城伸开双臂。

“反正你抱我一下肯定比什么都解乏。”

高城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那笑容，最终还是一步迈进了袁朗敞开的怀抱。

袁朗的胳膊立刻缠上来，用了十足的力道锢住他的肩背和腰身。

高城用同样的力道回抱过去，两人贴得紧密，他的下巴被袁朗的军装肩章硌得发疼，可也不想离开一丝一毫。

先是掌心，而后是相依偎的每一寸身躯，属于另一个人的煨热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穿透衣料、肌肤、血肉，渗进四肢百骸，填满每一处罅隙，将它们毫厘不差地熨烫妥帖。

高城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只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全然放松下来。

袁朗在他耳边轻轻笑了笑：“怎么样，我没A你吧？”

高城点点头，磨蹭着他的鬓角：“算你这回没有。”

“这段时间累死我了。”

“嗯。”

“我那儿的绿茶喝完了。本来就剩得不多，老大他们还总过来顺手牵羊。”

“家里还有，待会儿走的时候再带两罐。”

“我下个月就能休假啦，回来给你炖汤喝。”

“这次不要排骨的了，要海鲜的。”

“好。”

袁朗应道，满足地抱着高城晃了几下。

“现在几点了？”

高城抬手瞄了一眼：“两点五十六。”

“还有四分钟。”袁朗松开胳膊，捧住高城的脸颊，抵住他的额头，笑微微地问：“够亲一下吧？”

高城没有答话，往前凑近一些，轻轻阖上了眼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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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前后的脑洞了，一直拖到今天_(:3」∠)_

起初是想写“阴差阳错和机缘巧合”这样的感觉，写完一看，可能成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总之随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