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

【袁高】拥抱(End)

强行靠拢一波群作业“清明”,不过四舍五入一下,这篇也算是有很多个清明了……

有点长,本来想分开发,结果lofter一直屏蔽我??????根本毛线都没有(。

惨遭屏蔽的上半部分只好走外链了_(:3」∠)_


拥抱

 

*灵感来自《降临/你一生的故事》,但不能算作AU,且与一切外星人/科学背景无关。这不是一个科幻故事,这仅仅是一个爱情故事。而且是个很扯的爱情故事

*非典型HE,OOC,慎入,慎入。


(上)



慢慢睁开眼睛,世界依然一片白亮。

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心中升腾起一声复杂的叹息。强压下波动的心绪,他环顾四周。

这里显然是一栋房子,或者说,一个家。两室一厅,卧室的门没有关严,隐约可以窥见屋里白色的床铺一角。另一间屋子显然是书房,正对着敞开的屋门的,是一栋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

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客厅不大,但很整洁,摆设非常简单,却没有冷清或者对付的意味。

或许该起来走走,他想着。还未起身,大门口传来一阵钥匙的撞击声。

他并不奇怪会看见袁朗,但仍然感到了惊讶——眼前的袁朗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有些许不同,头发更长一些,眉目间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而迷彩服的肩章是上校衔。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也穿着军装。中校军衔。

袁朗像是被他吓了一跳。

“高城,”袁朗扯起的笑容里带着遮掩不及的愕然和心虚,“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也在想。”他说。

这是实话。

袁朗心虚得更明显了一些。

他坐着没有动。

袁朗突然叹了口气,摸摸鼻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他问。

“你不要这样。”袁朗低声说,终于慢吞吞地从门口挪到了沙发旁,“……一点儿小伤,几天就好了。你们营正备战呢,我不想让你担心。”

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的不重。”袁朗怕他不信,伸手解开衣扣,又撩起背心。

他看到一小块纱布贴在袁朗的右侧肋骨下方,隐约透出些血迹,但确实不算严重。不过他的目光很快便被另外一侧的痕迹吸引。

左侧胸膛靠下的位置,几枚密集的圆形疤痕,看得出已经愈合很久了,但伤疤仍在。

袁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叹息一声。

“每次看到你这样,我都觉得更难受。”袁朗轻声说,俯身找到他的手紧紧握住,“已经过去很久了,高城。”

他没有说话。

“如果我说是你救了我,你会不会高兴一些?”袁朗低低地笑了,语气忽地染上感慨,“其实受伤不是最难熬的。那次把我爸妈给惊动了,他们千里迢迢赶过来,我看见他们的白发,他们的眼泪……愧疚,比疼痛更折磨人。你还记不记得我送他们回去那天,我们在车站碰见了?我没说过,可我那时候心里是真的很累,从没那么累过,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然后我看到了你,高城,一切都好起来了。”

 

高城攥紧手指,感到坚硬的指甲刺进了手掌心,冷汗一层一层地泛出来。

夜色在眼前弥漫,视野一片模糊。

“高城?”身旁传来一声呼喊,“你脸色不大对,有哪儿不舒服?是不是空调开太低了?”

袁朗动了动身体,低声交待齐桓把温度调高点儿。

“我没事。”高城咬着牙说。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十秒钟之后,他总算能够让自己转动视线,直面袁朗。

车厢里依然昏暗,高城无法判断出袁朗那身作训服下是否还裹着纱布。

“袁朗,”高城喊道,惊异于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冷静无比,“你是不是受伤了?”

 

有可能预先知道未来的事吗?不是猜测,而是真真正正知道,百分之百确定*。

预测未来,高城并不陌生。身为一个军事指挥官,可以说他已有的职业生涯归根结底都花费在这一件事情上。预设战情,假想方案,模拟推演……凡此种种,都称得上对未来的预测。但这绝不等同于真正知道了未来。

现实生活里,时间是一种线性存在,一个人只有经历了这一秒,才能走到下一秒,无法扭转,更不可能跳跃。因此,未来是不可能真正被预知的,无论一件事情发生的几率有多大,都不可能成为百分之百。尚未发生就意味着没有定论。

然而未知会带来茫然与恐惧,人们总是渴望能够对未来有所了解,有所确定。大到宗教预言,小到算命占卜,人们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某种未来,好在这茫茫的生涯之中寻找到一种安慰。

袁朗倒也在某次聊天中半真半假地和高城感慨过,要是能提前知道一些事情该有多好。他说,在战场上,有时早一秒钟,就能换回一条生命。

那天后来的事情,高城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余下的车程里,他的思绪一直处于异常混乱的状态。

袁朗似乎给出了一个模糊但无疑是肯定的回答,然后非常巧妙地偷梁换柱,话题一下子从他的伤势转变成了他住院期间许三多闹过的笑话。如果不知实情,高城准会以为他只是受了轻伤,而不是半边胸膛差点儿炸开花。

可高城知道。

真真正正知道,百分之百确定。

 

过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唯一能做的,只有迎接这些问题。这话是高城说的,他自然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遇到问题了,那就应该想办法解决,但高城无可奈何地承认,世上有些问题还真就他妈的解决不了。

距离上次偶遇过去半月有余,师侦营里没人看出高城有什么不对劲。高城自己也觉得平常。潜意识里,他似乎把那些匪夷所思的遭遇一股脑抛到脑后,当作不存在了。

而当袁朗打电话来,说要跟他兑现请客的约定时,高城这才发觉,他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他可以选择无视那些诡异的经历,甚至不去追究它们为什么发生。但他忘记了,当一个人知晓了某些未来,随之而来的将是一个更艰难的困境:他该如何面对当下。

“这顿饭拖了都快一年了吧?这周末刚好有空。”袁朗在电话那端说,听上去心情很愉快。

高城默不作声,拿不准该给出何种回答。

“喂?”袁朗喊,“断线了?”

高城说:“没有。”

“没有你就别不吭声啊。”袁朗笑着说,“行还是不行,给个准话。”

高城攥紧话筒,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答了一声好。

 

饭店仍是同一家,包间好巧不巧还是同一个。

两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一醉方休。

落座之后,高城筷子没动一下,先闷头灌了两杯酒。

“谁惹到你了?”袁朗看得直皱眉,在高城第三次端起杯子时干脆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这么喝不是办法。”

高城不理,使力想挣开他的手。

袁朗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利落地松手,改成给自己也倒满了一杯酒,说:“行吧,我陪你喝。”

“你伤好全乎了?”高城瞪他,手上的杯子却是放下了。

袁朗笑笑,“差不多。”

净他妈耍赖,高城恨恨地想,心知肚明自己不光指的这一件事。

“上回不是说伤得不重么,怎么还没好全乎??”思来想去,还是有点压不下这口气,高城满脸不善地问,“难道你是A我的?”

袁朗没料到他会捉住这一点,愣了愣,意识到疏漏之后赶紧补救,“我A你干嘛?差不多就是好了嘛,一样的一样的。”他打着哈哈说。

高城看着袁朗好像总挂在嘴角的那抹笑意,心里倏地感到一阵无力和焦躁。他不该来的。

知道就是知道,人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别装了,我知道你伤得很重。”我看到过。高城在心里补充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你爸妈也不是因为单纯想你才来的吧。”

袁朗脸色一僵,然后垂下眼睛遮住所有神情,慢慢坐直了身体。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高城平静地问,不等袁朗回答,嘲弄地扯了扯嘴角,“哦,我明白了,咱俩交情不够。”

“高城,”袁朗苦笑,“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高城抬头看了过来。那双色泽清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仿佛已经看穿了他还未来得及说出的所有借口。

袁朗的心重重一跳。

高城看着袁朗,后者在一瞥之后断然移开了视线,陷入沉寂之中,任由那句未完的话漂浮在空气里。

袁朗大概不知道,高城想,他的脸上现在什么都藏不住。

写着懊恼,写着纠葛,写着迷茫,写着思而不得。

高城莫名想起了最初见到的那个袁朗。

迎着太阳光抬起头时,那张脸上丝毫看不出俘虏的气馁,游刃有余里透露出张扬的风发意气。那时候钢七连还在,残酷的未来还没有降临到每一个人头上。

袁朗终于再度抬起眼帘,深不见底的目光回望向他。

“高城,”他沙哑地问,“你是不是明白了什么?”

高城沉默片刻,说:“很多。”

袁朗的嘴角一动,有些自嘲地笑了,漆黑的眼睛里有光芒近乎决然地亮起来。

“高城,”他喊道,“我——”

就在这时,高城听见一声巨大而清脆的破裂声,在他的脑海里訇然炸响。

 

他抬起头,看到玻璃杯碎了一地。

“抱歉。”袁朗站在客厅里,神色平静地说,“手没拿稳。”

他没吭声。

不用再看第二眼,他便知道那是一句谎话。失手落地的杯子摔不出那样的痕迹,只有被人用力掷向地面才会。

袁朗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拿了扫把回来,开始收拾地上的碎屑。

他站在原地,看着袁朗细致地把所有玻璃碎片打扫干净,再把用具都放回原位。

现在深灰色的瓷砖上只剩下一滩未干的水迹了。

“就是这样了吧。”袁朗看着它,笑了笑,说,“覆水难收。”

他抬起头,和袁朗四目相对。

“你什么意思?”他问。

袁朗依然平静:“这阵子我一直在想,也许当初我们都错了呢。至少如果我们是对的,那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握紧了拳头,愤怒像电流一样过遍全身。“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两个人心意相通,很难吗?我曾以为对我们来说很容易。”袁朗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流露出茫然和哀伤。一声怅然的叹息。“但是很难。很难很难。”

袁朗朝他走近了一些,“这阵子我也在等你先开口说那句话,可是你没说,你甚至什么话都不说了。”一个苍白无奈的笑容,“那就这样吧,由我开始的事情,也由我来结束。”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两片嘴唇再一次开合。

“高城,我们——”

 

“不准说!”高城吼了一声,抬手撑住乱哄哄的脑袋。

他重重地喘着气,袁朗在他对面愣住,脸上错愕和迷茫一闪而过,随后沉默下来,咽回了半句欲言又止的话。

那双黑眼睛里的光剧烈摇摆着,如同风中的火烛。

高城心慌得厉害,他想立刻离开,又觉得必须说点什么。用力闭了闭眼睛,高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这事儿它没那么简单,你要、你要想清楚。会有很多事情,并不总是……总是好的。”他咬咬牙,“也许你还会后悔。你想清楚。”

袁朗目光一闪,静了片刻,说:“你会说这些话,证明你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意,对吧。”不是一句疑问。他微微前倾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高城,话说得很缓慢,好像每一个字都意义重大。

“我本来以为没有希望,现在看来却好像……不一定。”

高城握紧了拳头,默不作声。

袁朗却不打算放过他,“如果我想清楚了,你会听完我的话,然后给我一个回答吗?无论那是什么。”

没有回应。

“高城,”袁朗淡淡地说,“公平一点。”

这句话太耳熟,高城几乎忍不住想要苦笑了。曾经抛向袁朗的话如今又回到自己身上,却是时过境迁,舰船上的硝烟已随风远逝,而他们也出乎意料地走上了另一处战场。

高城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屋顶的吊灯。圆形灯罩里静静躺着一只飞蛾,大约已经死去很久了。他纳闷它是怎么飞进去的,随即又觉得这个问题到头来其实没什么意义。

当一只飞蛾要扑向火光,它总要到达,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

“……我会的。”高城说,“我向你保证。”

 

天气晴朗,无风。

他正在阳台的躺椅上打着盹,忽然被门铃声惊醒。他站起身,感到头晕,浑身上下都虚弱乏力。

路过客厅,茶几上的东西似乎有一阵子没收拾了,乱七八糟地散落着烟盒,烟灰缸满得冒了出来,灰烬到处都是。唯一干净的地方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袁朗揽着他的肩膀笑得十分灿烂,一手还指着他的上校肩章。

他打开门,三十五岁的成才站在门口。

“连长!”成才一瞬间如释重负地喊,箭步冲上来握住他的胳膊,眼眶泛红,“您终于肯开门了。”

他拍了拍成才的肩膀,“进家里说吧。”

成才进了屋,看见茶几上的狼藉,眼睛红得更厉害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这几步路让他再没了力气。

成才仍站着,低低地说:“这两天您谁也不见,我们都担心……连长,葬礼就在今天,您真的……真的不去看看了吗?”

“谁的葬礼?”他问,喘了口气,又说,“我不去了吧,太累了。”

“连长,你别这样跟自己过不去。”成才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一旦开了闸就再也止不住,“对不起,有件事我没告诉您,我不知道怎么样做是更好的……其实,其实队长他最后留了话。”

他好像突然有了点精神,“什么话?”

成才抹了一把脸,在他腿边蹲下来,被岁月磨砺的眼睛里有犹豫和哀伤,“……往医院去的时候,路上他清醒了一阵子。他说他不后悔,人终有一死,临危受命,这是他身为一个军人,无怨无悔的选择。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天这么早就到了,他还想陪着您过很多年。‘要是能早点知道就好了……对不起。’”成才哽咽地复述着,“‘对不起。’”

他看着成才再度湿润的面颊,突然笑了笑,伸手轻轻替成才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啊。”他安慰道,“我这是在做梦呢。”

 

高城睁开眼睛,慢腾腾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此夜暗沉,无月。借着一点微弱惨淡的星光,高城看出了宿舍里桌椅书柜熟悉的轮廓。他的军装外套静静挂在门后的衣架上,两杠一星的肩章是整间屋子里反光最亮的地方。

他仍是一个少校副营长。

高城觉得嗓子不舒服,好像有团棉絮堵在那里,他弓起身子咳了两下,咳嗽中带出点儿笑。

“没事,没事的,不就是一个梦么。”他自言自语地说。

笑声响了一会儿,在一次颤抖的吸气声后戛然而止。

高城知道那不是梦。

他伸手捂住眼睛,一次又一次深呼吸,仍旧没能阻挡来自未来的悲伤化成眼泪,汹涌而出,霎时间沾满了他的整个掌心。

 

夜晚并不漫长,九月的白昼早早来临了。

高城赶在起床号吹响之前出门洗漱,尤其仔细地拿毛巾敷了敷眼睛,确定一整个营的侦察兵都看不出端倪之后,才像往常一样出门带队晨练。

袁朗的电话是临近中午时打到师侦营的,高城不在办公室,通讯员一路跑到靶场,把他叫了回来。

“高城,是我。”那端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如既往带着点低沉的笑意,“你肯定明白我打电话的用意……我想清楚了。”

“哦。”高城有点恍惚。

昨晚的梦好像留下了后遗症,距离上次分别才只有三天而已,此刻听见袁朗的声音,高城却生出了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件事情应该当面跟你说的,可是最近队上这边,我怕是走不开了。”袁朗说。

高城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怅然。“那就——”

“但我已经藏着掖着了这么些年,不想再继续藏下去了。”袁朗截断他,扬声说道。

高城哑然。

“退一步就退一步吧。”袁朗的语气忽然轻快起来,“有电话也不错,至少还能听到声音。”

高城还是没有说话。

袁朗也停了下来,一时间,话筒里只剩下两个轻微的呼吸声。

“高城啊。”良久,袁朗喊道,短短三个字里似乎蕴含了千言万语。

高城心里一颤,握紧话筒,在袁朗说出下一句话之前飞快地说:“你等等,我去A大队。”

袁朗愣住,“什么?”

“我说我去A大队,今天下午。”高城重复了一遍,不等袁朗再说什么,一把扣上了电话。

 

尽管没少在训练场上吆喝要毙掉死老A,和老A的人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高城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中午找营长请过假后,高城又跟手下的兵交待了下午的训练,离开营地稍晚了些。等他开车抵达A大队时,黄昏已经临近了。

到大门口接他的袁朗似乎是从训练场上跑过来的,没穿外套,只简单地套着一件短袖T恤,头发被汗水浸得一片湿润。

“你真的来了。”袁朗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来,咬着下唇,笑容里仿佛带着点惊奇。

高城瞥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袁朗低下头,又笑了笑。

陆虎驶进A大队,保持着限定速度开到了办公楼下。

袁朗本打算领着高城上楼,高城却叫住他,指了指夕阳余晖下的操场,说:“走走吧。”

袁朗挑起眉毛,凝神看着他,片刻后微微笑起来,点头答道:“好。”

通往操场的路上不时有结束训练的老A们列队经过,或多或少都对高城投来了探询的目光。高城浑然不在意,步伐闲适地走着。袁朗便也不说什么,配合高城的步调,慢慢地往前走。

A大队基地隐没在一片广袤山林里,虽然军事管理区内部的楼房大同小异,但放眼望向四周,氛围与风景都和高城所在的师部大院迥乎不同。高城颇有兴致地看着,不时询问两句。

“那个山头就是著名的375峰?”高城指向一处苍翠的峰顶。

袁朗笑着点点头,“是375没错,不过怎么就著名了?”

“许三多写十封信,信里得提二十次他队长多热爱375。”高城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冲着谁翻的,“话说他和成才人呢?”

“在靶场。”袁朗抬了抬下巴,“往前再走一阵就到了。”

两人朝靶场的方向走去,最终站在了靶场附近一块凸起的草坡上。这是袁朗总爱待的位置,能将大半个A大队尽收眼底。

三中队正在进行移动靶射击练习,准备射击的一排人里站着成才。高城没费什么功夫就从背影里找出了他。装弹,上膛,看不到瞄准的过程,清脆的枪声响过之后,高城看见成才的五发子弹全部击中了靶心。

“漂亮!”他低声喝了一声彩。

“成才现在是个标杆。”袁朗很欣慰地说,“手非常稳,因为他的心很稳。”

高城忍不住转头瞥了他一眼,袁朗说的话,两年前高城也对成才说过。

那边靶场上,成才转身往等待区域走,没走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土坡的方向。

高城知道他这是看见他们了,咧开笑脸,冲他挥了一下手。没过几秒,同样正等待射击的许三多也转过头,一口白牙在夕阳底下闪了闪光。

“怎么还是笑得那么傻。”高城直头疼。

袁朗紧跟着牙疼似的抽了口气,“这下你能体会到我的日子有多苦了吧。”

“自找的。当初为了把人留下了,还不是什么招数都使上了。”高城压根不买账。

袁朗一愣,忽然放声大笑。

“发什么神经?”高城没好气地说。

“我在笑咱们两个。”袁朗摇摇头,很不可思议地说,“我平时习惯了,越紧张的时候,越要装成没事人一样。可你这么个急脾气直性子的人,今天居然也跟我一样,心里明明揣着事儿,却偏偏东拉西扯。”

高城张了张嘴,想不出说什么,只好作罢又闭上,皱起眉头一个劲儿地盯着靶场看。

“我总是喜欢在太阳落山时,坐在这里想事情。”袁朗忽然说,“这两天我想了很多。”

高城转过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袁朗笑笑,“我想清楚了,你说的事情是想不清楚的。”

高城有点讶然,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心头突地冒出一点火气:“……你耍人呢?”

“当然不是。”袁朗严肃否认,整个人依然沉静,就如同他所注视着的远处的山峦,在风中巍然不动。

“我知道感情总是伴随着很多问题,尤其是这样的感情。但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断言,所以再多的假设也只能是假设,不能当真,更不能用来‘想清楚’。”袁朗说得不疾不徐,他的声音中总含着一股特别的力量,“你我都不是少不更事的人了,道理早就该明白,作出了一个选择,那就要承担选择的后果;得到了一些东西,必然会付出另一些代价。”

枪声又响了一轮。夕阳的余晖中掠过一群飞鸟,归入山林。

“从前你说过,很讨厌我这幅好像什么都知道的不可一世的鬼样,把别人都当成了不懂事的傻子。”袁朗短暂地笑了一声,些许开怀些许惆怅,“可我并不是无所不知,高城。就像现在,我不知道从理智的、长远的角度看,我应该作出什么选择。我只能知道我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袁朗转过头来,深深地望着高城,缓慢而坚定地说:“高城,我想和你共度一生。”

 

他把书房的凳子往后挪了挪,然后弯下腰,轻轻揉着自己的膝盖。

天空阴沉沉的,不用想便知道快该下雨了,况且还有他的关节凑热闹的提醒。

桌上的文章写了一半,他把写出的那半篇读了读,觉得有些不满意,心里琢磨着待会儿要把某些地方改一改。

有人敲门,他抬头,看到保姆探进半个身子,笑盈盈地说:“高老,晚饭好了。”

他应了一声,慢慢地站起来。保姆见状,赶紧过来扶住他。

“您风湿又犯啦?要不要我给冯医生打个电话?”

“哎,用不着让小冯跑一趟,等这雨一下完就好了。”

保姆却不放心,扶他到餐桌旁坐下之后,看了看四周,蹙着眉说:“高老,要不您还是听冯医生的,从这儿搬出去吧。老房子潮气重,对您身体不好。”

他摇摇头,“不搬。”

“可……”

他有点生气,“我说了不搬。吃饭!”人老了,嗓门倒还是一样亮。

保姆倒不害怕他发火,只是叹了口气,“您这是何苦呢。”

他端起汤碗小口小口嘬着汤,想不明白这话从何而来。袁朗的痕迹都留在这里,他想着,这里当然就是他一生的家。

天上的雨悠悠落下来,像极了人世间的思念。

很多年过去了。

 

高城抬眼看着袁朗。

那双黑眼睛里盛着期待与紧张,还有更多难以言明的情感。

袁朗说的没错,高城想。

人永远无法知道自己应该作出何种选择,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一次选择的正确与否,并不总是能够立刻得知,有些甚至要等到人生的尽头,才能盖棺定论。

高城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奇特的经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望进袁朗的眼睛时,他忽然觉得也许答案没有那么复杂,到头来,他只是得到了一个人的眷顾罢了。

要是能提前知道一些事情该有多好,尤其是当面临攸关一生的抉择之时。

高城意识到自己正站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上。

一个选择,关乎一生。

四年,高城想着,见面的次数占不满十根手指,打过三场演习,吃过两顿饭,有过几次谈天,他和袁朗的交集细数起来只有这么多而已。况且人都会变,此刻信誓旦旦说出的话语,或许哪天也将消逝在岁月蹉跎里。生活并不总是美好的,他知道。他看到过。误解,争吵,一度走到了悬崖边缘。

他今年二十九岁,还不满三十,人生的路长得看不到尽头。未来的事情到底是一个人无法全部说准的,就算他真的看到了其中一些,那又能代表什么呢?四年前他遇到了一个袁朗,谁能保证四年后他不会遇到另一个人?

在真实的世界里,在此处的时间轴线上,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尚未发生。

尚未发生就意味着没有定论。

未来仍可改变。

 

远山处,太阳沉得更低了些。

袁朗背对着西方,落日余晖跋涉过万水千山,温柔而宽广地勾勒出他的身形。

高城在他的注视里微笑起来。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拥抱住了袁朗,拥抱他唯一的未来,拥抱此后生命中所有的欢欣和痛苦,孤寂与希望。

“我爱你。”高城说,“一直,一直爱你。”

 

 

END

 

 

*出自《你一生的故事》。

*“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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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原著小说,但是这篇文章的写作更多借用的是电影《降临》中的表达。不管怎么说,小说和电影都很棒,有时间不妨看一看。

关于文章没有什么好说的,都已经摆在上头了,不过还是有一点要声明:

鉴于我笔力有限,很可能会造成一个情感上的误区,认为高城是受了所见未来的影响才会回应袁朗的感情。绝非如此。

因为高城一直爱着袁朗,所以他才会看见他所看见的未来。这个本末是不可以倒置的。

 

总之,写了一回很少会写的东西,也算一次难得可贵的体验。

我总是不太愿意谈生老病死,此世之大无奈,想一想便觉得心里难过。可这同时也是每个人都必须直面的问题。

关于这一点,写文的过程中,有句话常常飘在心头,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我想,这是我所能找到的,对爱与生死之题的最好回答:

“因为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终有一天会分手,因此在我们尚在一起的时候就得尽可能地相爱着,我们的爱虽不能延长至于永劫,但还可以扩大至于无穷。”

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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