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同一片天空下 02
好久没更啦……
前文:01
二
师侦营里,新一天的训练已经开始,操场上不时响起整齐的呼号。
这支队伍月余前刚刚组建,下至士兵上至军官,来自全师各团,目前正处于磨合期。营长谢明穿梭在各个班级之间,察看他们的训练情况。
教导员徐书睿匆匆过来:“营长,快,人就要来了!”
谢明正看得起劲,头也没扭地随口问了句:“什么人啊?”
徐书睿扯住他的胳膊:“什么人?还能是什么人,这个营里缺的人,你我一直琢磨的人。”
关于师侦营的人员构成,早在召开那次确定702团率先整改的会议之前,师部就已经定好了。全营三百来号人,具体到每一个士兵的名字,唯独副营长一职始终空缺,连一点风声都听不见。
谢明和徐书睿私底下琢磨了好一阵子,也没能咂摸出什么结果。直到昨天,师部的通知才突然地落到二人桌上。
原702团钢七连连长,高城。
谢明猛省,“哎呀,咱们那位副营长来了啊!赶快赶快!”脚下大步一迈,反过来扯住教导员往营部走。
营部离训练场不远,没几分钟就到了。两位主官朝营门口的主车道眺望,车道上干干净净,还没见到师部来车的影子。
谢明背着手,趁着这点空当问:“你以前见过这个将门虎子没有?”
他是从353团调过来的,跟其他团的连级军官接触不多,但高城这个名字,全军他这个级别乃至往上去的,怕是无人不晓。就算撇开身份不谈,钢七连现在也实在太“出名”了。
徐书睿摇摇头,他跟谢明一样不是702团来的,不过政治部门毕竟比野战部队消息灵通,他补充说:“听倒是听说过不少。”
谢明很感兴趣地问:“风评怎么样?”
“傲气得很,在团里敢跟团长拍桌子对着干呢。据说上军校时就挺不服输,顶着优秀学员的称号毕业的。刚好那年上面首长换人,多少部队都抢着想要他,最后去了钢七连。”徐书睿听上去有些忧心。
谢明笑了:“傲气倒不怕。原先七连的风头都出到我们兄弟团去了,只要有本事把兵带好,他哪怕把我的桌子拍烂都行。”
徐书睿和谢明搭班一月有余,多少了解一些他的脾气,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师侦营以后的日子,不知会是何种模样。
高城跟着张参谋到了营里,见过营长和教导员,放好行李,换上两杠一星的新肩章,正式到岗。中午营里召集连级以上军官开了个短会,介绍了高城,至此师侦营里最后一个空缺填补完毕,一切尘埃落定。
在连队里,连长最大。702团十六个连长,七连长最大。高城这三年来已经习惯了当老大,乍然多出两位直属上司,他显得十分拘谨而庄重,倒让预备见到一个趾高气昂的公子哥的谢明和徐书睿小小地吃了一惊。
高城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在心里对另外两个人作出了初步的判断。
一上午的时间只够短暂接触,但也足能了解到一些东西。谢明是个讲话办事风风火火但绝不急躁的人,凡事看似随意,实际有考有量。徐书睿则让高城想起了老搭档洪兴国,早上他到这里,徐书睿头一件事就问他吃没吃早饭,不但心思细这点相像,连不温不火的谦和脾气也如出一辙。
可哪怕再像,到底不是同一个人。
站在办公室往外看,操场上挥洒汗水的也不再是熟悉的面孔。
到师侦营的第一天没什么工作需要干,高城在窗户旁站了一个下午,目光透过眼前,望向他方。
在艰难的时刻之外,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对于高城而言,最艰难的是一个时期,从史今离去开始,钝刀子割肉地在他心上磨了一个月,终于在七连解散的那晚划上休止符。日子随着新的地方和新的身份,开始照常流淌,尽管师侦营的生活不像他的七连,但本就没有哪里的生活能够像他的七连。
转眼已是一个月。
十一月的天气渐渐冷了,训练刚转入新的阶段,营长谢明就收到命令,要到军部去参加一个针对电子侦察作战设置的培训课程,为期半个月。
临行前,谢明主持营部开了个会,交待各项工作。
谢明:“这阶段的训练目标已经很明确了,我希望各连抓紧时间,而且要保持住高标准,严要求。”接着他转向高城,“小高啊,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营里就交给你挑大梁了。”
高城起身敬礼:“是,请营长放心。”答得一丝不苟。
会议并不长,散会时,谢明悄悄示意徐书睿留下。
徐书睿心下明白他要说什么事情,起身送走其他人,关上会议室的大门时,忍不住朝人群的背影看了一眼。
高城的身姿一贯挺拔,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那个背影掩映在众多战友间,却没有融合之感。
谢明给自己点了根烟,等到徐书睿坐回来时才开口说:“老徐,你怎么想啊?”
徐书睿说:“这跟我怎么想没关系,你应该问‘咱们该怎么办’。”
谢明:“这回你可说错了,怎么办才是跟咱俩没关系,那是高城的事儿。我就问问你怎么想。”
徐书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发现水已经凉了,皱着眉放下:“那你先说你的想法。”
谢明吐了口烟气:“行,我先说。要说这一个月,高城的表现没得挑。本职工作做得漂漂亮亮,我看得出来,他有真本事,而且本事还不小。师里给咱营送来的是个宝,不是徒有虚名的草包。”
徐书睿“嗯”了一声,“可我怎么听着你不大高兴啊?”
问是这么问,但他的语气并不纳闷,并且坦白说,他也不高兴。
谢明:“你这时候就别装傻逗我了。”
徐书睿实打实地笑了:“我不是逗你,我就是那么一说。”
“我是真郁闷。”谢明把脸扭向窗外,又抽了口烟,“你说这么好一个年轻人,怎么就不能真成咱们营的人呢?他往那儿一戳你就能看出来,师侦营在他脑子里,可是不在他心里。”
报到那天见到高城,谢明才发现原来他从前就见过这位将门虎子一面。前年军部比赛,有一个连队的连旗招摇地竖在全军队伍里,那时候谢明在353团一营当副营长,隔着人群看了眼那支队伍的领队人。
年轻而不留遮掩,望着他的兵时,骄傲和极强的荣誉感从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向外发散,如同他的骨头血肉,支撑起整个人,和他的队伍融成一体。
谢明有点感慨,还有点气不过:“我巴巴等着他跟我拍桌子,结果呢?好像只来了个塑料壳子,里面都是空的!”
徐书睿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为高城开脱:“他这是还惦念着老部队,重情重义没有错,咱们多体谅体谅。”
谢明问:“你不想老部队吗?”
“想,可毕竟不一样。你也知道,钢七连是解散了。”
两人一时无话。
都是从基层部队走上来的人,都送过战友,可谁也没送过一整个连队走。不曾亲身经历过那样的痛苦,就没有资格随意加以评判。
谢明摁灭烟头:“我知道这是个难迈的坎儿,可他总要迈过去,难不成他要一辈子活在钢七连的阴影里?”
徐书睿说:“多给他些时间。”
谢明忽然烦躁,语调拔高了一倍:“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就因为没时间,部队才会整改!”
喊完他愣了一愣,随即有点难堪地清了清喉咙,“我不是……这……妈的,我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
他不常说脏话,吐出一回就是憋闷到了极点。
徐书睿理解地看着他:“我明白,你是惜才,希望他能更好。”伸手拍了拍谢明的肩膀,他接着说:“你安心去学习吧,回头我找机会跟高城谈谈。我看他是个挺通透的孩子,不至于闹不明白这个理。”
不等徐书睿找到那个机会,师侦营里先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连五班一个叫于善的兵训练时突然晕倒,送到医务室,医生一看,过度劳累不说,胳膊腿上还有不少扭伤撞伤留下的淤青。
徐书睿惊了一跳,难不成营里发生了恶性打架事件?连忙找了高城一起到五班了解情况,得知打架的事情是虚惊一场,不过战士们都反映说,最近于善练起来大有不要命的架势,休息时间都没停过。
高城留徐书睿继续询问,自己到卫生队看望于善。
按床位找到了人,于善正在打点滴,五班班长李一鸣陪着他。见到高城,李一鸣起立敬礼:“副营长!”
床上闭目躺着的于善几乎立刻睁开眼睛,条件反射地也想坐起来:“副营长!”
高城连忙压住他的肩膀推回去,“你躺着躺着,别动了。”
于善躺了回去,却躺得全无放松。
高城扭头看李一鸣:“教导员在你们班宿舍呢,你回去一趟吧。”
于是只剩下两个人,于善看起来更紧张了。
高城拉过凳子坐下,笑了笑说:“我听你们班人说你最近挺不要命,怎么回事啊?”
于善支吾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是高城到师侦营以来第一次跟士兵进行“谈心”工作,倘若在七连,他怕是早已吼起来,这时只是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没什么可怕的。”
于善嗫喏着:“报告副营长,我……我想转士官。”他说得很不好意思。
师侦营的兵大多都是士官,于善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义务兵之一。高城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肩章,“哦……哦,你来部队多久了?”
“快两年了。”
“那想转士官挺好,以后还能接着留在部队。”高城还没来得及说“但你得保证革命本钱”这句话,于善的眼眶突然狠狠红了。
高城:“怎么了这是?”
于善用胳膊抹了一把眼眶:“没、没事。”
高城绷起脸:“哭都哭了,还能叫没事?”
他的大嗓门吼着这样的话,倒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关怀意味在里面。于善的眼眶在这种意味之下又红了红,这次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于善抽泣着说:“副营长,我班长复员回家了。”
高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扭头朝门口看,心想李一鸣刚刚不是还在么。转回头时他就明白了。
“你在老部队的班长?”他轻声问。
于善点点头:“班长,班长他走之前给我写信,要我好好干,他说我还有机会,不要辜负。他想留在部队,可是已经没机会了。”
高城注视着这个兵的眼泪,心中无言地颤动。
于善这个名字他见过,在一连按时提交的训练报告上,这是一个既不落后,也不怎么突出的兵。
入营一个月,这是他第一次将于善这个名字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划上等号,第一次真正注视这个兵。
这种事情从前在七连没有发生过。关于七连,从每一个人的性格到芝麻蒜皮的小事,高城全都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今天出了一场意外,高城不知道自己要到何时才会发现,在这个师侦营里,有一个义务兵告别了他的老班长,并且为了一份情义,愿意拼上性命。
高城愣愣地问:“你的班长复原多久了?”
于善擦掉眼泪说:“半个月。”
“半个月,”高城沉甸甸地说,好像刚从一场迷梦中醒来,“……那就是很久很久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