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天空下

 

*老七连/师侦营/高城中心，A大队偶尔出没，原著补遗粮食向，惯例夹带袁高私货。

*目测将是一场艰巨而漫长的战役，啥都不保证。

 

 

一

高城最后一次回头看钢七连的营房。

天蒙蒙亮，楼在熹微的晨光里静静伫立，像一个不倒的巨人。白砖，绿地，红瓦，三年前他来报道时，一眼就把这个地方刻到了心里。

高城熟悉它的每一块血肉。进门左拐就是连部，会议室正墙上有两面旗帜一丝不苟地招展，一面写着“浴血先锋钢七连”，一面印着“装甲之虎钢七连”。楼前空地树立的板壁隐没在阴影中，他不用想就能背得出上面的誓言。

楼里曾住着一百一十七个兵，现在只剩下一个。

高城看着看着便有些怅然，并伴随着一股近来十分熟悉的酸楚。

他身后停着一辆车，是师部派的，来接他到师部报到，然后去往他的新部队，师属装甲侦察营。

副驾驶坐着师政委刘永军，高城在看七连，而他看着高城。这个年青军官脸上的神情让他不忍催促。

车厢里很安静，政委手腕上传出的秒针转动声清晰可闻。他听着那根针又转过两圈，叹了口气，不得不开口：

“小高，咱们该走啦。”

高城望向三班宿舍的窗户，在心里说许三多，再见。接着收回视线，抬手正了正帽檐，答道：“是。”

从这一刻起他再不回头。

车子引擎发出一声轰鸣，如一尾远逝的游鱼滑入车道。除了第一声动静，它走得无声无息，丝毫没有惊动三班宿舍里熟睡的最后一个兵。

 

从702团到师部，车程四十分钟。

车子到达时天色已经大亮。起床号吹响了，但师部办公楼前的清晨比连队宁静许多，听不见满操场晨练的呼喊。

办公室里，师长钱鸿伟正在看一份文件。最近工作繁忙，他来得很早，这个时间甚至还不到吃早饭的时候。

政委敲门进去，高城跟在后面。

政委喊：“老钱，人我给你带来了。”

高城军姿笔挺地向前一步，立正，抬手一个标准的军礼：“师属装甲侦察营副营长高城，向您报到！”

师长笑了笑，他一早就在等高城。

“老刘，辛苦你跑这一趟了。”他对政委说，“先去休息休息，我跟高城同志聊几句。”

政委看了眼高城，那意思很明显，他知道老搭档要跟这位新任副营长聊些什么。

“你们聊，我去后勤部看看安排妥了没有。”

他说着就往外走，并且体贴地关严实了门。

师长办公桌前有一把椅子，那是早就摆好的。他看看高城，朝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别站着了，坐。”

钱鸿伟是个一眼看上去很文雅的人，不像武将倒像儒生，脸上始终带着笑，讲起话也温和，跟高城惯见的上级长官不一样。一线战斗部队里多是说话像打炮的人，从连队到师部，这个跨度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高城从进门起就扎着的军姿终于松动了些，他走上前坐下，坐下后仍像拔军姿，腰背挺得笔直。

师长微笑着：“我有好些年没见你了，当然，你可能不记得我们见过。”

这话让高城一愣，随即平静。昨天和王庆瑞谈话时他就想过这个可能，团里都知道，师里又怎么会没人知道。倘若这样的话出现在两个晚上之前，高城或许会惊讶，会如同伤了自尊一样感到愤怒，但现在他已经学会坦然。

“那会儿是八五年，你才多大？十二三岁吧，还只有这么高。”师长笑着在半空比划了一下，“在军区大院里，刚放学回来，你们一群男孩子跑起来像阵风似的。你父亲那时是我的师长，隔着窗户看见你笑得开心，直叹气说少年不识愁。”

高城仍沉默着，目视前方。师长钱鸿伟并不比老团长王庆瑞，私底下是他能熟稔地叫声王叔的关系。虽然新上司摆着一副寻常的口吻跟他追忆往事，高城却不能没大没小地接话聊天。

“确实是少年不识愁的。很多事情，总要经历过之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师长顿了顿，说：“不过我想，现在你已经识得了。”

空气好似突然凝固，高城的背挺得更加笔直。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师长本也不期待回答，他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回忆：“八五年开始，到九零年，部队走了上百万人。现在又是一轮开始，已经有人离开，往后还要告别更多人。”

他看向高城，忽然苦笑：“其实今天我很怕见到你。”

改革是为了部队的利益，话说出来只几个字，背后却是多少人走人留。师长已经经历过两个年代了，他知道那种感觉。痛苦过的人再去看有人经历一样的痛苦，是另一种感同身受的折磨。

“但我必须要见。”师长看着高城，“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不必保留。”

这无疑是在给高城一个质问的机会，一个宣泄的出口，但高城只是神色一凛，坚定地回答：“报告，没有！”

师长看着高城，神情感慨：“我明白王团长为什么选择钢七连了，那和我选择702团的理由是一样的。”

最好的队伍，能交出最好的答卷。

话至此便无需多言，师长拉过桌子上的电话拨出一个号码，让张参谋过来一趟。放下电话后，他又看着高城，这一次他不是在看一个刚没了连队的连长，而是一名值得期待的年轻后生。

师长说：“师属侦察营是支新队伍，你是最后一个接到命令的，战友们都已经在营里等你了。待会儿张参谋带你过去。”

说着他站了起来，高城跟着起立。

“高城同志，”师长正色道，“前路漫漫，希望你能带领新的队伍越走越好。”

高城向他敬礼：“坚决不辱使命！”

 

张参谋没多久就到了，高城随他出了师长办公室。门一关上，高城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露出点儿焦急。报到花的时间比他想得要久，他还有件事没办。

高城两步赶上前，问：“张参谋，哪儿能让我先打个电话？”

张参谋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惊讶中带着疑惑：“有急事啊？”

高城皱了皱眉：“是挺急的。”

说话间两人下到了一楼，张参谋没再多问什么，走过去敲了敲门口通讯室的窗玻璃，交待几句后，里面递出一部电话来。

高城感激地笑笑，手下没耽误地拨出一串内部号码。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高城：“机一连？我是七连长，找你们连伍六一。”那边遥远地传出去几声叫喊，几秒钟的等待显得比平时漫长许多。

电话终于被人抓起，伍六一的声音带着点气喘吁吁传过来：“连长？是连长吗？”

距离七连解散不过才两天，高城却觉得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连伍六一的声音都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高城清了清嗓子才说：“是我。”

伍六一很惊喜：“连长，你怎么打电话来了？对了，听说你要去师部了？”

高城忍不住咧了下嘴角：“你小子消息倒是够快啊。是，我已经到师部了。”

伍六一跟他不客气，张嘴便问：“什么地方啊？什么职位？”

“这个，师属装甲侦察营，”高城其实不大想说，“副营长。”

伍六一嘿嘿笑了：“我就说连长不可能留下来，你比任何人都优秀。”

“少来这套。”高城几乎习惯性地想抬脚踹他，话音刚落突然就有些心酸。他吸了口气说，“别瞎贫了，我有正事找你。”

“啥事啊？”

高城沉默了两秒，“我本来想带许三多一起过来，团长没同意。”

电话那端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伍六一才问：“许三多知道吗？”

高城叹气：“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跟他说了我要走，但没具体说。这要我怎么说得出口？我也看不出来他听明白没有，许三多那个家伙……”

高城说着说着就有点来气，刚开了个头，想到今天早上许三多敲他的屋门却不会收到任何回应的画面，难过又占了上风，一下子泄了气。

“六一啊，”他像是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喊，“你去帮我跟他说清楚吧。”

伍六一沉声应道：“好。”

高城使劲攥着电话，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抖落出一句话：“你，你有空就去看看。许三多他……七连……我多希望还能带着你们……”他语无伦次起来，怔愣了一会儿，狠狠咬了咬牙，“你们都给老子好好的！”

伍六一模糊地笑了：“放心吧，连长。”

电话切断的瞬间，高城脸上显出一抹茫然。他愣愣地看着一只手把话筒扣上，过后才意识到那只手是自己的。

张参谋一直从旁看着，目光里隐隐露出同情。整个师怕是没人不知道钢七连改编的事情。高城一扭头就撞上了他的眼神，像被针扎一样震了一下。

钢七连不需要同情。

高城默念着，挺起钢七连铸造的脊梁，用承担一切的姿态昂首走了出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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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这样的故事有一段时间了，磨蹭到这两天才敢动笔。这篇文按照计划，是从高城任职写到最后一次军演之前。

原著补遗，大概既无趣也有趣。

把原作里丝丝缕缕一言带过的地方拿出来摊开了说，尽管如此也只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而已。且框架已经摆在那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变。

但249写了句话，“日子是要过的，岁月踩上了脚印才算流而不逝。”

我们已经知道他们的岁月将流向何处，所以这其实是一个关于脚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