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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红尘道 - 章五

前文:      


从高城的办公室出来,袁朗没有耽误,立刻到训练场找到了何嘉。

何嘉正在给几个班指导近身格斗,甩着汗跑过来,向袁朗一敬礼:“队长,啥事儿?”

袁朗微笑:“你猜,往好了猜。”

何嘉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步子:“队长,有话你直说吧,别这样吓人。”

袁朗曲起手指朝他的帽檐上一磕:“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没劲了。”

何嘉咧嘴一笑。

袁朗不打算跟他继续闹下去,眯了眯眼睛,一派云淡风轻地开了口:“刚才铁大来电话,说上面准奏了。”

何嘉愣了一愣,等到反应过来自家队长指的是什么,脸上的笑容就再也压不住了。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该说什么,低着头应道:“是。”

袁朗瞧见他一脸幸福的样子,打趣的话便咽了回去,直接把集体婚礼的事告诉了他。

师侦营的保密工作显然很到位,混了这么几天,三中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何嘉道:“我家离得不远,时间上肯定赶得及,就是……”

袁朗明白他的顾忌,冲他眨眨眼,故意道:“放心吧,回头婚嫁照批,队长我绝不克扣。”

何嘉笑起来:“我不是说这个。”

袁朗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高副营长的意思是机会难得,真心欢迎你一道参加,这不是命令,不过你也犯不着太见外。”他停顿一会儿,又道:“可以跟你女朋友商量商量,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啊。还有,商量好了记得尽快跟我汇报。”

“是。”何嘉应下,抬手敬礼,走出几步远之后,回身朝袁朗扔下一句话:“队长,你说错了,那不是我女朋友,那是我未婚妻。”

袁朗做了个踢人的姿势,“敢涮你队长,回来!”

何嘉笑着跑远了。

袁朗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地面上渐渐落定的尘埃,叹了口气。

 

午饭时,高城正式向三中队公布了师侦营的五一活动。

五月一号恰巧是周六,婚礼的举办日期则定在五月二号,方便一些离得较远的家属们能有时间赶过来。

下午队伍提前结束了训练。

师侦营按照惯例要开月末总结会议,袁朗作为带队前来交流学习的主官,自然是被邀请到了席上旁听。许三多和成才毫不意外地被老战友拖去叙旧,剩下三中队其他人窝在宿舍里把内务整了又整。

倒不是被袁朗下了诸如“不准出门丢人”之类的命令,只是这座待了三天的军营忽然之间有了小小的不同。

已经到达营里的几位军属像是随风而来的花瓣,散落在绿色之间。

三中队的宿舍临着操场,一侧还能望见师侦营营内的主干道,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青翠欲滴。

滞留在宿舍里的十六个老A不怎么均匀地分散在五扇窗户前,朝外张望。

操场上,几个士兵围着一位年轻妈妈,逗弄她怀里的孩子。远处的梧桐树下,一位上尉正带着妻子跟战友们聊天。

吴哲在那群士兵里瞧见了这两天总缠着他讲课的熟面孔,摆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姿势,哀哀戚戚道:“小生向来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般冷落。”

齐桓从另一扇窗户口发出评价:“娘们唧唧,走到哪儿都是娘们唧唧。”

吴哲一脸孰不可忍地蹿起来,“菜刀我跟你说,我忍你很久了!”边喊边朝齐桓奔过去。

齐桓眼疾手快,一把拽过一旁看热闹看得正开心的连虎挡在身前。吴哲刹车不及,脑门咣当一声撞上了连虎的下巴。

“靠……”连虎捂着下巴痛呼,跟捂着头的吴哲互看一眼,立刻同仇敌忾地转身寻找齐桓。

“齐桓你丫——”

还没等他们堵住齐桓,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散漫的声音:“你们在宿舍玩儿得挺开心嘛。”

一群人回头一看,袁朗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正笑微微地看着他们。

齐桓率先立正:“队长。”

袁朗慢悠悠地晃进屋,视线挨个扫视过他们,问道:“自由活动时间,都挤在宿舍干嘛?怎么不出去啊?”

“这个……”

“那个……”

“整理内务……”

何嘉憋着笑,“报告队长,其实是他们不好意思出去。”

离他最近的C3偷偷掐了他一把。

袁朗勾着嘴角,“不好意思?”

何嘉自打递了结婚申请以来,没少被队友们调侃揶揄,这会儿乐得落井下石:“人师侦营的家属不是来了么,他们紧张。”

C3又掐了他一把,石丽海从斜对面飞给他一个眼刀。

袁朗一怔,嘴角的弧度消失不见,周身的气氛一瞬间沉了下去。片刻后,他微微点了点头,继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袁朗在楼梯口碰见了高城。

高城瞧见他的一瞬间,似是有些惊讶,皱了皱眉头,但很快便露出一个浅笑,打招呼道:“正找你呢,中校。一散会你就没影儿了。”

袁朗回以一笑:“去看看那帮臭小子。怎么,有事儿?”

高城点点头,笑得更开了些:“请你喝酒。上回是我对不住,这不赶上过节了,今天正好补回来。”

高城说的是大半年前两人那场二斤对舍命的酒约。

演习结束后,袁朗如约而至,亲自开车到师侦营接了高城。两人都拿着十二分的真诚对待这一顿酒,可惜天不遂人愿,刚拉开阵势,高城就被一个电话叫回了营里,到底是没能喝成。

袁朗自然明白高城的意思,而他这会儿的确也需要换换心情,因此爽快应下:“行啊,现在走?”

高城哈哈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喝酒的地方离师侦营不近不远,高城开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奔到了目的地。

两人要了个小包间,又简单点了几个菜。

坐定之后,袁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接着抬手示意高城。

高城摇了摇头,放松地靠在椅子里,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有心事?”

袁朗并不惊讶,深深吸入又深深吐出一口烟雾,坦然道:“是。”他停顿下来,等了一会儿,见高城没什么反应,又说:“不问问是什么事?”

高城扬眉:“你是那种问了就说的人吗?”

袁朗偏头看了高城一眼,笑而不答。

“这不就得了。”高城了然,伸手拿过啤酒瓶,给两人的酒杯分别满上,“看样子请你喝酒倒请对了。”

“要不怎么说碰上高副营长,好些事儿都巧得邪乎了呢。”

高城瞥向他,先是皱眉,而后又蓦地展颜:“算了,早知道你讲话就是这样,不跟你计较。来,喝酒!”

虽说这顿是补二斤舍命的酒约,但两人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只是小酌。周六高城有大堆事情要忙,袁朗更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添乱。

席间,自然而然聊到了即将来临的婚礼活动。

“对了,开会前没找着机会跟你说来着,”袁朗说,“何嘉那边定下来了,明天到。”

高城笑起来,“挺好呗。明天我跟负责人那边说说。”

“添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这种好事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袁朗没有答话,手中的筷子一停,慢慢地放在了盘子上。

高城抬眼看向他,有些迷惑:“怎么了?”

袁朗低头静默片刻,对上高城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段时间来脑海里一直紧绷的某根弦瞬间放松下来,让他有种一吐为快的冲动。

点燃一支烟拿在手里,袁朗叹了口气,道:“何嘉是我带的兵里头一个结婚的,当时听到消息我也很开心,只是开心之余,总还有点儿别的什么。”

袁朗并非一个习惯向他人倾诉的人,不过面对高城,似乎任何话语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口,甚至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你还记得许三多家里的事情吧?”袁朗问。

高城从他开口的那一刻起就换上了认真的神色,这会儿同样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时我很后悔。我的兵,我教他们技能,教他们适应战场,却从来没教过他们如何面对现实,更别提军营之外的生活。”袁朗吸了口烟,吐出,看着白色的烟雾渐渐消散在空气中,“战场和生活是两个相去甚远的概念,适应了其中一个,就意味着疏远另一个。从前我可以不去想他们不穿军装时的生活,但现在我不能不想,某天他们或许会因为在战场上走得太远,再也无法真正回到生活里。”

话语的尾音近乎惆怅,袁朗做了个深呼吸,扭头看了一眼高城。

高城拧着眉,视线落在餐桌上的某一点,不知是听得专注,还是在出神。

“不怕你笑话,我前妻还真这么说过我,三魂七魄有大半都没带回去,怎么过日子。”袁朗忆起往事,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我们大队长知道以后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没良心,净往他心窝上捅刀。以前我不明白,现在……要是哪天何嘉给我这么一个理由,我恐怕也会觉得像挨刀子吧。”

话音落地后,包间里一时陷入沉寂。

高城什么也没说,伸手从桌上拿起袁朗放在那里的打火机,给自己也点了根烟。他抽了两口,瞧见袁朗略略后仰着头,有些诧异地望过来。

“干嘛?”高城问。

袁朗微微笑了,语气似认真又似调侃:“我还想着以高副营长的脾气,这时候肯定是要骂我几句,嫌我娘们唧唧,想这些都是多余,可笑。”

高城哼了一声,模模糊糊地笑了笑:“怎么,中校,你很了解我吗?”

袁朗一怔,仔细思索道:“了解,但还不够。”

高城向后靠在椅背上,像片刻之前的袁朗一样,凝视着眼前的烟雾。

“……这要搁以前,我确实会骂你两句。”几秒钟后,高城打破沉默,沉声说道,“以前我瞧不起儿女情长的东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顿了顿,突兀地问道:“中校,都说当兵苦,当兵苦的是什么?训练吗?”

袁朗没有答话。他知道高城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他的回答。

“我们营二连连长老宋,有次野外拉练,路上拽一个新兵的时候,让一根大木刺把整个手掌给戳穿了,吭都没吭一声。就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听说他媳妇儿半夜发烧四十度,家里没人,自己打120去的医院,蹲在营房外面哭了半天。还有司务长,炊事班里练出来的好手艺,没事儿总念叨要给家里人做一桌满汉全席当年夜饭,可到现在,五年了,没回家过过年,说放心不下营里的兄弟。每年往家里打电话,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三连的一排长,闺女出生之后就回过一次家,上次电话里听见他闺女叫爸爸,当场没绷住,那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烟雾后,高城眼底微微透着醉意,声音却很平稳。每个人的故事他都记得清晰。

“以前在七连,我瞧不上许三多那哭哭啼啼的多情劲儿,训练那么苦都没掉泪,两句话反倒开了水闸,什么毛病?后来七连散了,我才算明白,就是我瞧不起的感情这玩意儿,苦起来,它就是最苦的东西。”

高城自嘲地笑了笑,很快又调整好情绪,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其实挺想问我们营是怎么想起来要搞个集体婚礼的。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聊天胡侃时听那些兵提起家里的事儿,他们都觉得亏欠自己老婆,想做点儿什么来补偿。马小帅出的主意,我和老徐拍的板儿。”

说着,高城想起另一件事,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语气中多了一丝愤愤不平:“年初就定好了的,结果前阵子军区下了你们要来的通知,师部那边怕影响交流,说要不把这活动取消了吧。我一听就来气,哦,多少人都盼着呢,说取消就取消?你下命令,我二话不说,但你要商量?没得商量!老A怎么了,又不是天王老子!”

气氛本来有些压抑,这话一出,袁朗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道:“难怪我们到的那天你脸色不大好,我还郁闷了一阵子,心想难不成我们真有那么讨人厌,敢情是迁怒啊。”

“谁谁迁怒了,我那是——”

半天没想出合适的词,高城最终也撑不住地笑了起来。

笑声停下后,高城捻灭烟蒂,呼出胸口的浊气,看向袁朗:“我来当兵,我妈说我是自讨苦吃。生活没个定数,你琢磨没定数的东西,也是自讨苦吃。可有些苦是一定要讨的。中校,借用你的一句话,烤只羊加个餐也好,办个集体婚礼也好,替他们操心操心生活也好,这都是你我应该做的,不多余,更不可笑。”

袁朗回望这位年青的指挥官,良久,探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高城惊讶了一瞬,紧接着打趣道:“不是说酒量不好吗?这气势可不像啊。”

袁朗皱着眉头压下酒气,坚持笑了笑:“是不好,所以只跟值得的人喝。”

 

两人临近午夜才回到营地,早已过了熄灯时间,宿舍楼只有门口的哨岗亮着灯。

高城惦记着每晚的查宿情况,路过公告栏,停下步子翻看记录表。袁朗等他看完,跟他一道上了楼,却没有往自己的宿舍走,而是指了指走廊另一端,对高城说:“我去看看他们。”

高城瞧了瞧他有些摇晃的步子,犹豫两秒后还是跟了过去。

走到门前,袁朗抬手拦住高城,悄声道:“都睡得浅,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说罢,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屋里一片安静,只有交错起伏的浅浅呼吸。

高城靠在门边,借着走廊里黯淡的吊灯光线和窗外透进的一排月光,他看见袁朗穿梭于床铺之间,无声无息,仿佛一道暗影。

袁朗嘴角噙着笑,轻柔地抚了抚每个人的被角。

高城的视线从袁朗身上移开,一一扫过这些年轻战士们的睡容。

一夜好梦,他微笑起来,在心中祝福道。

 

 

待续


下章就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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