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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除了一开始脸色不太好之外，高城对这趟交流学习称得上摩拳擦掌，兴致盎然。

午休时间一结束，两队人马便齐聚训练场。A大队远来是客，但高城一点儿没客气，让人把四百米越障的场地清出来，在周围摆上远近不同的固定靶，又安排好移动靶，请老A们做越障射击示范。

四人一组的队伍出发了。

高城站在场边，目光在示范的老A和场外看得专注的师侦营官兵们之间来回移动，笑得很畅快。

“惦记了这么久，总算让这群兵都见识到现场版了。”他情绪高昂地说。

袁朗不大明白这话从何而来，疑惑地看向高城。

高城向他解释：“前年军部的比赛，你们最后不是来了这么一场表演么。”

袁朗恍然：“你带队去了？”

高城点点头：“你们可是把风头全抢了。”

“我们接到通知也很惊讶。”袁朗笑笑，“出风头的事情，不是我们要干的。但军部说要表演，那就演吧。”

高城笑了：“装什么谦虚呢，中校？那是演吗？那甚至也不是比赛。谁都看得出来，你们在打仗。”

说到这里，他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兵。

“不瞒你说，那是我头一回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战场意识。我们差得很远，跟你取经的事情我也惦记了很久。那次的录像我一直留到现在，没少让他们看，没少跟他们强调战场意识，但到底缺了亲眼目睹的那层体验——看见你们就明白了。”

袁朗也在看，看他自己的兵。

最后一组刚刚出发，是许三多，成才，吴哲，何嘉。

四个人身姿稳固而矫捷，速度和姿势上都带着战场的压迫感。他们行进，开枪，动作衔接地毫厘不差，近处和远处的靶子纷纷爆掉。越过障碍网时，何嘉甚至倒挂金钟击中一靶。

一年多以前，三中队能够做到这件事的还只有袁朗。这是唯有一次次真正的战场才能够磨砺出的准头和直觉。

场外响起热烈的掌声。

袁朗看着迷彩掩盖下的那张年轻脸庞，嘴角的笑意隐隐有些涩。

 

示范结束后，老A们分散开来，每个人都被一两个班的士兵团团围住，作进一步的详细讲解和指导。

马小帅趁着休息时间挤过来，和许三多拥抱：“班长，你刚才太帅了！”

许三多刚回给他一个笑，甘小宁就冒了出来，照着他肩头就是一拳：“可以啊，班代！你猜刚才我跟我们班那些人怎么说的？‘就那个厉害的死老A，上次演习我把他击毙了！’”

许三多回他一拳：“小宁，听说你上次，要把我扔海里去？”

马小帅扑哧一声笑了，甘小宁夸张地叫：“谁出卖的我？”

许三多往不远处的成才那里看了一眼，有些踌躇。他知道老七连的人和成才之间永远抹不去的隔阂，哪怕曾在五班草原上亲耳听过成才的变化，哪怕高城早已原谅了他。

甘小宁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然后朝成才猛扑过去。

“好你个成才！”甘小宁笑着叫嚷，一条胳膊揽住成才的脖子，另一只手四处挠他的痒痒。

成才在这样亲密的语气和动作下愣住了，但很快回过神，和甘小宁闹成一团。笑闹中，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马小帅看了看许三多，说：“没事儿的时候我老缠着连长给我讲七连，我待的时间实在太短……听小宁说到成才时我很生气，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人。连长知道以后把我骂了一顿，要我好好想想七连的那六个字。现在我明白了。”

他看着开始上演追逐战的那两个人，脸上露出喜悦又感慨的笑容：“班长，这样真好。七连一个人也没丢。”

许三多说不出话，只好用力点点头。

 

晚上师侦营又见识了A大队的夜晚体能训练标准，年轻气盛的士兵们纷纷要求向友军看齐，被高城吼着“你们明天还想不想动了”赶回了宿舍。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们的劲头让高城很满意。半天的观摩下来，高城对下一阶段的训练计划有了很多新的想法，他相信他的师侦营绝不会让他失望。

熄灯号响过后，高城放下手中的笔，像往常一样拿起手电，准备出门查宿。

木门一开，恰巧和对面屋子里正准备出来的袁朗打了个照面。

高城看着他手里的热水壶，“打水去啊？”

“哎。”

“水房这会儿不开了，我屋里还有大半壶，你等一等。”高城不等袁朗说什么，把他手里的热水壶一把抢下，转身进了屋子。

袁朗晾在走廊上，不禁一笑。

再出来时水壶多了许多重量，高城脸上则多了过意不去。

“今天忘了这茬了，老徐还提醒过我……明天给你配个勤务兵？”

袁朗连忙摆手：“千万别。就怕有人伺候。”

唯恐避之不及的语气让高城一下子笑开了，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

“别的也没什么，这水大不了让齐桓顺手捎上。”袁朗又说。

高城瞥着他：“齐桓……你队副是吧，敢情自己人就不客气了，跟我们师侦营见外呢。”

袁朗悠悠一笑：“要是高副营长顺手给我捎，我也不会客气的。”

“别寒碜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水壶天天什么时候满的，那帮小子打个水比做贼都心虚，跑得比兔子还快。”

“备受爱戴啊。”袁朗很是夸张地叹了口气。

高城翻翻眼睛，决定不予理会。他扬了扬手里的手电筒，“我该去查宿了，中校，您自便吧。”

袁朗拎起水壶，进屋之前看到高城朝这条走廊的另一端径直走去。

那是三中队的临时宿舍。

袁朗有点惊讶地叫住高城，“哎，我的兵也查啊？”

高城冲他挑眉：“来了我营，自然得守我营的规矩。”

A大队在夜晚的纪律上跟常规部队不大一样，况且查人的工作一向都是齐桓负责，袁朗从来没在意过这方面。想起带队出发前铁路交代的那句“不许丢人”，袁朗顿时生出几分微妙的预感。他索性把水壶飞快地往屋里一放，几步赶上高城，说：“我跟你一起去。”

 

离宿舍门还有几步路，里面嗡嗡的交谈声就让袁朗眼睛一眯。

他迎上高城玩味的视线，低声说了句“见笑”，然后响亮地清了清喉咙。

屋内霎时安静了。

高城拧开屋门，探身进去，第一个对上的是许三多又惊又喜的笑脸：“连长！”

师侦营的宿舍规格不比A大队，仍是上下两层的木板床。三中队一行十九人，除去袁朗单人单间，其他人都安置在这间临时腾出的活动室里。许三多睡在离门最近的床铺上层，这样的位置让高城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七连还没散时的三班宿舍。

史今走后，许三多睡在曾经史今睡过的上铺。每晚高城查宿，总是第一个看见他。

高城笑了笑，走过去，十分顺手地给许三多掖了掖被子。“笑什么笑，大晚上的不嫌晃人眼。”

下铺是成才，跟着喊了声连长，高城于是弯下腰，又给成才盖被子。他这一弯腰，许三多的注意力才终于有空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瞪大眼睛，全然惊讶地喊道：“队长！”

原本直挺挺躺着装睡的三中队整齐划一地朝门口扭头，一个个的表情和许三多如出一辙。

高城没有注意这些，借着月光，他看见成才脸颊上深深的酒窝，心中一时感慨，装作不经意地问：“现在这条路走的怎么样？”

成才一怔，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回答时语气像是跟长辈诉苦：“迷茫很多。”

高城笑了，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这就对了。”

说完，高城直起身，这才发觉情况不对，老A们都扭着头望向这里。高城突然意识到自己区别对待得过于明显，尴尬之余不假思索地说：“那啥，都是兄弟，要不我给你们也盖盖被子？”

袁朗在后面扑哧一声，响亮地笑了。

话一出口高城就觉出不合适来，本想再说点儿什么，可袁朗这一笑，高城顿时觉得来气。

不就是盖个被子吗？他回头瞪了袁朗一眼：“笑什么？入乡随俗！”脚下就往里面的床铺走去。

袁朗笑得好像再也停不下来。

齐桓看着高城越来越紧绷的脸色，趁着高城靠近时，赶忙说道：“高副营长，对不住啊，我们队长他……”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

高城几乎是同情的看了这位副队长一眼，说：“我理解。”

所幸听不下去的大有人在，许三多不负众望，头一个站了出来。

“队长，你别笑了。”许三多说得直接，隐约有些不满，“我们连长给我们盖被子，这是关心我们，这件事它，它很有意义。”

袁朗的笑声终于停了，随后是不紧不慢的问话：“三多啊，你是在指责队长我没关心过你们，给你们盖过被子吗？”

许三多错愕地反驳：“我不是……”

袁朗当作没听见：“那这样吧，以后我天天晚上给你们盖被子。”

三中队为想象中的画面集体一僵。

令人心惊的沉默里，吴哲舍己为人地说道：“队长，好意心领了，我们还不想天天晚上做噩梦。”

这下换作高城颇为响亮地笑起来。

“看来你也备受爱戴啊，中校。”他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