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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A大队基地。

这是一处林荫掩映的山坳，推平又被水泥覆盖的平整场地上林立着一栋栋楼房，森严的哨岗和山林间隐约可见的巡逻队伍表明了此处军事管理区的神秘和与世隔绝。

太阳从山后升起，晨光下一支老A队伍保持着标准速度跑进基地。和常规部队的早操不同，他们的训练不只是在操场上，更不仅仅是例行的一万米。队伍在越障场地停了片刻，完成练习后又跑向靶场。

早饭过后，是更加具体也更加严苛的项目训练。

袁朗率先攀上崖壁，从齐桓手中接过秒表，看看上面定格的时间：“还过得去。”他从崖上探出头，朝底下喊：“嘿！让你们追我，一个个都在磨蹭什么呢？”

遥远的绝壁下方呜噜哇啦传上来一阵叫喊，间或有碎石块被蹬落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难以辨清内容，但无疑都是在控诉他这位队长的不公行径。

袁朗哈哈大笑，嘴里不忘催促：“都快点儿啊，最后一名今天回去给我打扫办公室。”

齐桓看一眼他脸上的得意，又看一眼，到底没忍住说：“队长，就算你能甩我们半座山，那也改变不了你被人用绳子吊下去的事实。”他故作恍然地补充上一句：“哦，还是被抓了俘虏的。”

袁朗抬腿踢他屁股：“还没说够？笑死你好了！”

齐桓一溜烟躲开，话可没停：“我是真想不到啊，队长，你也有被抓的一天。该给那人送个锦旗什么的，感谢他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袁朗没再摆出一副生气的脸孔，笑了笑说：“没辙，碰上个拼命三郎，我又不能真在演习里要了他的命。”他想起许三多那张血糊了半面的脸，不太像拒绝的拒绝，还有那位年轻连长咄咄逼人的问话，客套而冷淡的告别。

齐桓看着袁朗忽然安静下来，陷入了某种沉思。

“队长？”齐桓试探地喊道。

袁朗转头看他一眼，忽然笑了笑，问：“你觉得钢七连怎么样？”

齐桓不假思索地回答：“挺厉害的！”

袁朗：“我们齐桓还能这么夸人？好，那么我问问，比之你的老部队如何？”

老部队三个字对来到这里的人有绝对特殊的意义，袁朗这么问无疑是故意找茬，齐桓立刻鄙夷地摇摇头：“哪能这么比啊。”

袁朗笑了：“没有直接否认，看样子你还真挺喜欢这个连队。”

齐桓说：“反正能跟咱们打一比九的队伍，我没见过。”

袁朗低下头，眼光捕捉到一抹绿色。山里天凉，春意晚来，这时候的山外怕是已经青翠遍地，这里仍仿佛处在冬天，触目皆是萧瑟。但尽管如此，他的脚尖前却也有几株绿芽顶着寒风冒出头了。

袁朗看着那几株坚强不屈的小草，莫名有些感慨。他说：“钢七连整编了。”

“真的假的？”齐桓惊讶非常。

“我骗你做什么？”

“难说，您A人还少么。”齐桓不以为然，但袁朗脸上少见的严肃让他意识到不管A过多少次人，这次是真的。

齐桓有点难以接受：“什么时候的事情？”

袁朗不答反问：“我们跟钢七连打演习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齐桓纳闷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问题从哪儿冒出来，但还是给出了回答：“去年七月。”说完，他有点愣，渐渐反应过来。

“……不是吧？”齐桓还有点不敢相信。

袁朗点了点头，那是对他未说出口的猜测的肯定。

齐桓顿时郁闷了：“这么说我们就做了那刽子手？”

袁朗失笑：“别说得那么难听呀，好歹是往自己身上招呼的，嘴下留点情。”

“队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袁朗没有说话，俯身去看崖壁上渐渐接近的队员，观察他们的动作，再吆喝两声纠正他们的错误。

这等于是默认，齐桓心里长久的一个疑问终于解开：“难怪你非要我把仅有的存货给人家搬过去，咱们自家兄弟都没得喝了。”

“可你们也没少吃苹果。”

齐桓自言自语地嘀咕：“那不管，反正不知者不罪，不关我们的事。”

“别给自己找心理安慰了。”袁朗一语揭穿他，转头直笑，“你就是心太软，我看得治一治你这毛病。齐桓！”

命令式的喊声让齐桓下意识站成了一个立正姿势：“到！”

“今天几号？”

齐桓有些纳闷，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报告，三月十七。”

“那就快了。”袁朗看看他，清了清嗓子说：“今年削南瓜，就由你来当教官。”

 

铁路拉开抽屉，取出不薄不厚一沓资料，递给桌子对面的袁朗。两人都坐得随意，样子不像上下级谈公事，倒像是饭后闲聊，袁朗甚至从铁路的办公桌上摸过来半包烟，给自己磕出一根，又从身上搜出打火机点燃，当下吞云吐雾起来。

作为A大队的最高长官，铁路似乎不但熟悉袁朗这种行为，而且还相当纵容。他用下巴一指那叠纸，说：“参谋处送来的，这是今年第一支部队，第一批人。你再筛选一遍，查漏补缺。”

袁朗捏在手上甩了两下：“人数不少哦？”

铁路：“还不知道能进来几个。”

袁朗吸一口烟：“选拔，淘汰，又是个苦差事啊。”

铁路挑眉：“要不然我换人去？”

“那可不成，我等很久了。”

一扫先前的散漫，现在飞快翻看资料的袁朗显得精神抖擞，并且目的性极强，在白纸黑字构造的人海里寻找着他的目标。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张纸被单独抽出，姓名一栏处写着许三多，最右边还有一张两寸免冠照。照片上的人对着镜头似乎有点无措，一张脸显得呆呆的，看起来毫无精明和可取之处，同特种部队所代表的精英人群相距甚远。如果不是下方标注的单兵成绩太过辉煌，这份资料断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袁朗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和他拼命时的许三多倒没见有这么呆，他忍不住笑了笑。

铁路有点好奇，倾身向前看了看，笑道：“怪不得，看来是惦记着呢。就是这小子抓了你舌头吧？”

袁朗颇为无奈：“怎么所有人都不肯放过这件事？”

他的郁闷让铁路笑得愈加开怀，作为袁朗的上司，他得到的乐趣显然不比齐桓之类的队员少。

眼见适得其反，袁朗索性再不理会了，低头细细地看许三多的简历。在这个新出炉的一级士官的简历最后，写着驻守钢七连。尽管早已知道七连整编的事情，他却也又生出了几分惋惜。但这股情绪很快过去，袁朗顺着许三多的位置往下看。

伍六一和甘小宁，这两人的照片让他觉得熟悉，他曾和他们同乘一辆战车，伍六一那声似乎要穿透装甲的“钢七连的荣誉感”则让他动容，以至于郑重其事地给三班道了个歉。成才，这是许三多嘴里的朋友，现在履历表明他在红三连。再往下数袁朗便不认识了，可仍有好几张资料显示他们曾是钢七连的士兵。

袁朗不禁有点惊讶，不需要铁路说明，他知道这叠资料来自一个师的佼佼者，而仅是钢七连一个连队就差不多占去了四分之一的厚度。但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理解。齐桓说得没错，能跟他们打成一比九的队伍，这是头一支。

淡淡的烟雾飘忽上升，弥散在空气里。夹在袁朗指间的香烟已经白白燃去大半截，他却好像彻底遗忘了这东西的存在，目光专注，一页一页地翻动放在腿上的资料。

前后将近半小时，一沓资料才终于翻完，袁朗看得很仔细。

“我没什么意见。”他把东西还给铁路。

铁路点头：“好，那就照着这个名单办。”

袁朗问：“什么时候开始？”

“我的工作马上就开始，要让那些师团长们放手把人送过来让咱们挑，可不是件多容易的事。”铁路笑了笑，“至于你，选拔赛下个星期进行，定在702团辖区内的草原演习场，带多少人，具体如何选，傍晚之前我要看到名单和方案。”

袁朗起身：“是。”

 

同一片天空下的702团操场，伍六一正和甘小宁许三多两个坐在草坪上，看样子是聊天。难得的全团放假，这几个脸上却不见什么松快。

伍六一说：“今天休息是给咱们养精蓄锐用的，过两天就是今年的全军十项全能比赛，你俩去不去？”

甘小宁：“去啊！拼死拼活地训练，不就想这时候露露脸，拿个名次什么的。”

许三多呐呐地接话：“我一个人没法比赛，可能去不了。”他的脸耷拉下来，有些郁郁寡欢。

伍六一见不得他这幅遭受抛弃的可怜样，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赛不了，那也能去当啦啦队啊！”说完他觉得有点可笑，不禁也有些失落。“啦啦队……集团军技能第二的尖子兵，你要参赛肯定能给咱连……”他顿了顿，改口说：“给咱团争光。”

甘小宁看看他俩，忽地抬高嗓门：“哎，对了！你们说连长会不会去？”

“要真去就好了，说不定能见着。”提起这茬，伍六一也有点期待。

甘小宁叹口气：“一转眼，连长都走半年了。我还以为自己会度日如年呢，哪知道时间过这么快。”

伍六一用鞋尖戳他：“就你，还度日如年，天天吃得香睡得死，你看看你，是不是又长膘了？训练偷懒了吧？”

甘小宁直起脖子辩解：“谁偷懒了？谁偷懒了！咱七连人不干这种事儿！你不能仗着我脸圆就搞歧视啊。”

两人你来我往、虚虚实实地上手过了几招，打闹间伍六一的动作忽然滞了一滞，脸上闪过一抹痛色，很快又没事人一样地坐正了。许三多可没漏看，他想起什么，忙确认道：“六一，你要去？”

“废话！”伍六一白他一眼。

“可你，你不是腰伤又犯了吗？”许三多有些着急，扯住他的胳膊，“你伤没好，不能去。”

伍六一挣开，显然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呸了一声，干脆从地上站起来，“不用你管。”他甩甩帽子，走人了。

许三多想起身去追，甘小宁拽住他，笑笑说：“班代，省点儿口水吧，他肯定要去。”

“可是……”

“伍班副嘴上说没啥大不了，心里可放不下。他背了处分，显得人机一连管教无方，他就想找机会给一连把面子补回来呢。”

许三多愣住，伍六一的处分为什么而背，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小宁。”许三多喊道，看着几乎要哭。

甘小宁忙嗳嗳叫着，伸手在他脸上胡乱抹：“干嘛呢，一级士官许三多同志？你可是个老兵了啊，老兵不兴掉眼泪。”

许三多扯下他的手，甘小宁也不再闹了，跳起来在身上四处摸了摸，然后嘀咕：“别不是真又长肉了？”他低头看看仍坐着的许三多，说：“班代，你且坐着，我去跑两圈再来陪你唠。”

说完，他一蹿步子拐上了跑道。

许三多坐着，举目茫然地看看身边偌大的操场。触目是新生的绿色，可屁股底下有东西硬邦邦地硌着，那是上一年枯老的草梗，隐没其中却不容忽视。

他看着伍六一远去的背影，看着甘小宁跑动的身姿。他们似乎在宣告着什么，而这什么让许三多已然平静的内心也掀起波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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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终于要到选拔赛了（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