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

【士兵突击/袁高】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上)

八一的群活动,本来我是想一口气写完再发,结果到现在也没写到正经地方(跪

过两天要出远门,所以干脆趁着今天这个建军大业上映的日子,先把写完的前半部分放出来,提前祝大家八一快乐哦~~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群活动,献礼八一建军节/w\

*该粮食的人们粮食,该恩爱的两位恩爱。

*私货非常多,埋了小彩蛋,挺好认的啊哈哈哈(x



高城在师部门口见到了袁朗和他的三中队。

七月最后一天,流火般的热意里酝酿着淡淡潮湿,天气预报一早提醒傍晚将有阵雨。晌午仍然阳光炽烈,高城在帽檐底下眯起眼睛,几步开外的那张脸似乎被滚滚热浪熏得有些模糊。他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迎上前握手,掌心被人飞快地刮了一下,倒是顿觉真切,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月中高城和袁朗通电话,说八一不回家了。

师侦营虽然驻扎师部,仍属一线基层部队,今年总政文工团全国慰问巡演打头几站当中就有他们。高城原本有休假的打算。袁朗上半年一直带队封闭训练,他也就不常回家,攒了不少假期,只等着袁朗的工作告一段落。结果两边同时来了消息,考虑过后,高城决定暂时先留在营里。

本以为见面还得再等上几天,没想到袁朗反而来了。

师部对这次交流很重视,政委亲自带队在大门口接人,还热情洋溢地致了篇幅不短的欢迎辞。等仪式全部结束,走在通往营区的林荫道上,两人才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

“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高城感叹。

袁朗挑眉,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好事,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路两旁是生长几十年的梧桐树,枝干茂密,遮天蔽日,偶有阳光透过林叶缝隙洒落地面。袁朗歪着头看过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比一地金光更晃眼。

高城别开脸哼了一声,嘴角却越翘越高:“美得你。”


前方的队伍正往师侦营去。三中队以前来过一次,跟师侦营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训练交流,这回的接待任务照例落在他们头上,彼此都算得上是熟门熟路了。

两位主官有意落在队伍后面,闲庭信步,比肩而行。

“什么时候确定要来的,怎么不提前给我打电话?”高城问。

袁朗一笑,“昨天才定下来,反正不差这一会儿功夫,顺便给你个惊喜嘛。”

高城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听,你就是想满足自己那点儿恶趣味。”

“情趣,高城,是情趣。”袁朗很不赞同。

高城全当没听见。他们这方面的争论不止一星半点儿,几年下来嘴仗没少打,谁也说服不了谁,倒让袁朗逮到机会,声称“这也是情趣之一”。

“不过你们也真会挑时候,今天晚上有文工团演出。”高城言归正传,一说之下觉得确实挺巧,毕竟文工团不是天天都有,老A出来一回更难得,就又顺口接了一句:“哎,你们该不会就是冲着文工团来的吧?”

原本只当是句玩笑话,没想到袁朗扑哧一乐:“让你猜对了!”

“啊?”


A大队一向是与文工团绝缘的。

部队性质特殊,打从建队开始就窝在深山老林里,风景理想,条件骨感。荒草丛里搭几排简陋的板房,竖一根旗杆,铁丝网扯上一圈,这就是军事管理区了。周围没有一条现成的路,而里面的人也在走一条从前没有的路。往来的运输车渐渐轧出了一条路,后来又铺上水泥,平坦坚实。里面则用数不胜数的血和泪和汗灌溉出了另一条路,无影无形而更加坚不可摧。

受的苦最多,担的风险最大,按理说该多得点儿安慰,可是又有高度保密的需要,于是连文工团都被列入闲杂人等,拒之门外。虽然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但如此不近人情的命令,还是招来了一些埋怨。消息一径传到了老首长耳朵里。

老首长是个能武能文的全才,打得一手好仗,写得一笔好字。听闻队上的反映,挥毫泼墨送来八个字儿:艰苦奋斗,自娱自乐。

现在还挂在政委办公室里头,奉为镇队之宝。

吴哲和成才就在这八个字儿底下让政委上过一堂终生难忘的课。

那次起因是A大队自娱自乐的传统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长得俊的新同志,演节目时那是要扮成女装上场的。大队里净是一群糙老爷们儿,队医院扩建之前连个女护士都见不着。虽说是要自娱自乐,架不住资源有限,就那么几张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脸,再怎么富有娱乐精神,时日一久也咂摸不出什么新鲜味儿了。

这可怎么办?万幸老祖宗的智慧是无穷的,古有旦角男唱,今就男扮女装吧。

吴哲和成才获悉这条规矩,是在入队第一年的春节。中队要出节目,他俩皮相甚好,首当其冲被推上了前。袁朗笑眯眯地说咱们中队今年就靠你们两个争气了,别让我失望,啊。等弄明白究竟怎么个争气法,那心情无异于当头一道雷劈。C3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俩人的肩膀,说兄弟们,认命吧。

吴哲缓过神就想我要认了岂不是就坐实了娘们唧唧四个字儿?不能不能,万死不能。于是拉拢成才结成统一战线,奋起反抗,结果直接被袁朗踢去了政委办公室。

政委姓张,脾气好得像面团儿,水准硬得像擀杖。纵观全军,敌手寥寥,与大队长铁路并称不世出也不出世的——A大队地儿太偏——黑白双煞。

双煞之一的张政委捧着茶杯笑得慈祥,叹口气说哎呀呀,你们两个小同志思想觉悟可不够啊,想当初周总理演话剧也是扮女角的,照样扮出了名堂,你们连这点心理障碍都克服不了,谈何助我中华崛起啊?唬得两个小伙子一愣一愣,怎么我不穿裙子还跟祖国命运挂钩了?

“这天杀的规矩到底从哪儿来的!”走出办公楼,吴哲仰天长叹,咬牙切齿。

不料双煞之二的铁路正站在花圃前赏花。

闻言回首悠悠一笑,真真叫个仪态万方,衬得吴哲的六宫粉黛颜色尽失,风霜零落。

吴哲和成才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寒战。

那年春节联欢会,三中队拿了个最受欢迎奖。


今年这一出仍与吴哲脱不了干系。

大硕士学历光鲜,双商过人,只可惜有点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消息灵通,性子又活泼,有什么消息都喜欢到处分享,人送外号A大队人形自走小喇叭。前不久封闭训练刚结束,他听说文工团近在山外却不得相见,怨念地拽着许三多蹲在花坛沿儿上拔草。

“不让人家来,放我们出去也好啊。封闭训练,我都养一身蘑菇了!”吴哲哀哀戚戚,悲恨交加。

许三多没来得及说话,背后先传来一声轻咳。转头一瞧,铁路背手站在台阶上,和蔼可亲地冲他笑着:“蘑菇味道如何啊?”

吴哲差点儿跌个倒栽葱下来。

惴惴不安地等了半天,原以为又得到政委办公室接受一次思想洗礼,没想到等来了一纸通知:月底将派一支中队外出交流学习,地点4944师。

整个A大队都沸腾了。

经过私下无数次队内探讨,跨队探讨,联合中队长一起探讨,吴哲终于得出一个满意的结论:铁老大这是要升官了,人之将走,其心也软。

——这回他多长了个心眼儿,确保他们神出鬼没的大队长没再把话给听了去。


按照惯例,没有明确指出哪支中队的通知,该由各个队长抽签决定。别家队长都顺顺当当出了门,袁朗却被全队人有预谋地堵在了屋里。领头的吴哲义正言辞,不行!烂人还有人品可言吗?没有的!我们应该派三多同志去——三多,你想不想见你连长?

许三多猛一阵点头。

吴哲一拍巴掌蹦起来,激情昂扬地向围拢在四周的队员发表他的演说,同志们,我们要相信意念的力量!

齐桓说你丫闭嘴吧,唯物论都让你当成化肥种花儿了。

连虎揶揄他,锄头劲头这么足,不知道的还以为4944师有他相好的,着急去见呢。

吴哲拍着胸脯,神情坦荡。怎么的,谁还不是光棍一条了?

倒是被挤在一边儿角落里的袁朗偷偷摸摸压下了一个大喷嚏。


“然后他们就派许三多上了?”

“嗯哼。”

“然后许三多就抽中啦?”

“嗯哼。”

“这也太唯心了。”高城啧啧。

袁朗一脸可不是么的表情,说:“吴哲那小子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说什么多亏他运筹帷幄,谋定后动。”他还在怨念被剥夺了的权利。

高城忽然有些乐,抻着脖子,愣是在两列十行戴着帽子的后脑勺里找出了许三多的脑袋瓜。“不过许三多这小子还真有点儿运气,我以前就觉得他属于……怎么说,傻人有傻福。”

袁朗哼一声:“他是有福了,结果一出来,铁大倒把我叫过去训一顿。说我别的先不管,占便宜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儿冤?”

高城睨他一眼:“不冤。我看就算是别人抽中了,你最后也会想法子换过来。”

“就知道我家高城最了解我。”

“滚,说你没脸没皮还当我夸你呢。”

“唉……”袁朗装模作样地叹气,“你哪儿都好,就是这嘴巴有点儿不饶人。多亏我也最了解你,不然咱俩这日子可怎么过。”边说边拍了拍高城的后背。

经验表明不接话最好。高城没脾气地翻了个白眼,打定主意不开口。

袁朗却更来劲了:“其实要换我去抽,这签儿百分之百还是会落在我手里。”

“哟呵,你还挺自信。”

“那可不。天底下有谁能比我更想你?”袁朗一挑下巴,话音听着不止笃定,还很得意。

“幼稚。”高城嗤笑一声,笑完脸上又有些发热。

这唯物论学得也不怎么地。他心想。



师侦营里早已经全都安排妥当了。教导员洪兴国站在营门口接待,一行人先开进食堂祭拜五脏庙。

袁朗听高城说起过,见到洪兴国并不惊讶,熟络地上前打招呼。

高城升任营长时,师部把洪兴国从团里调了上来,两人再度搭班。当初七连整编,第一刀就把洪兴国从高城身边砍了去,又准又狠,叫人猝不及防,感到疼的同时又要面对一个更严酷的事实:再也来不及弥补了。送走参谋长,高城站在连队门口忆起前尘往事,大到不听劝阻,小到打球犯规,件件都让他心里发颤,眼眶泛酸。没想到竟然还能有机会和洪兴国搭档,高城跟袁朗说起这个消息时,喜得声音都在跳。

不过他高兴不单是因为从前的交情。中国军队的特色,支部建在连上,部队并非军事主官一人独大。如果一个班子的两个管事合不来,上上下下的日子都难过。升职命令正式下来之前,高城几次三番琢磨,不知道会是谁来给自己当教导员。后来一看是老洪,一块石头落了地。

两人虽然性格南辕北辙,却懂得彼此欣赏,共事那三年里早已知根知底,熟悉各自的为人和步调。时隔数年,洪兴国惊喜地发现高城身上曾经那股剑拔弩张的傲气悄然发生了变化,在经过一次又一次割舍和抉择之后,成长为了更内敛也更坚韧的傲骨。高城则早说过,有老洪在,我无论干什么事,心里都踏实。

到了食堂,许三多和成才饭也顾不上吃,跑到洪兴国面前一个劲儿地傻笑。他们和马小帅甘小宁两个一直有信件往来,已经知道了洪兴国调任到此的事情,这次来的路上就等着见面。

“好小子!”洪兴国拍拍这个,拍拍那个,“几年没见又结实了!在A大队一切都好?”

那两个点点头。又聊了些近况,洪兴国指导员的心细不改,不问训练,问到的都是生活上的小事,嘱咐他们两个照顾好自己,也别忘记家里人。

成才看着洪兴国,似乎有话想说,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许三多见了,悄悄地用胳膊肘撞撞他。成才扭头,许三多冲他咧开一嘴白牙,笑容里有着鼓励。

“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洪兴国好奇,笑着问道。

成才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说:“指导员,有件事我要跟您道歉。”

洪兴国讶然:“道歉?道什么歉?”

成才说:“前年八月的那场演习……那一枪是我开的,为了战绩好看。”他低下头,不敢看洪兴国的眼睛。

洪兴国愣了愣,定定看他两眼,忽然一笑,把住成才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

“我一直纳闷是谁能把我给毙了,原来是你。”他用力按了按手掌,目光温和,全无一丝怪罪。

“指导员,我……”

“嗯,不亏!”洪兴国打断他,“好几年了,你还是我带过的枪法最准的兵。”

成才怔怔地看着他,眼眶蓦地红了一些。

许三多比当事人还高兴,看看成才再看看洪兴国,笑容咧得更大了。正笑着,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高城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站这儿开什么大会呢?饭不吃了?我跟你俩说啊,别以为来我这儿有特权,下午饿了自己想办法,食堂不给管。”

许三多揉了揉脑袋,喊声连长。成才更加觉得不好意思,垂着视线,没敢跟高城打照面。

“还愣着干嘛?快吃饭去啊!”高城催促道。

成才松了口气,扯住许三多准备离开。

高城喊:“成才。”

他顿住脚步,有些犹豫地回过头。

“这回有空再给我营里的兵讲讲狙击要领呗。”

高城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从嘴角到眼底只含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看在成才眼里,这笑容像极了草原五班的夜色里,被篝火照亮的那一个。

他不由挺直了脊梁,压下澎湃的心潮,抬手敬礼:“是!”



吃过饭,一行人还得安顿。高城原想跟队一起去安排住宿,谁知刚走上楼,洪兴国就不由分说地把他和袁朗推进了办公室。

“剩下的事有我照应,你两个不用操心了。天这么热,坐下休息休息,好好叙叙话。可有一阵子没见了吧?”老洪很热心,最后一句话问得温情又体贴,意味不可谓不丰富。

高城脸上一阵红白交替,赶紧把他往屋外推。

“那那就交给你了,我先不管了啊。你你忙去吧。”

关上屋门,一回头,袁朗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瞧着他。

“这是怎么个情况啊,高营长?”袁朗幽幽地问。

侥幸心理不可存啊,高城摸着后脖子想,十分尴尬里七分心虚三分气短:“我我跟老洪说说说了来着。”

他俩恋爱谈了好几年了,对外却还是钻石王老五的典型代表。都是穿着军装顶着衔儿的人,孰轻孰重掂量得一清二楚,不至于为此矫情,从恋情开始就极为默契地奉行着小心为上的原则。至今满打满算,只有家里人知道他们这层关系,顶多再带上王庆瑞和铁路。

高城本也没打算主动泄密,但架不住老搭档来了之后一门心思给他牵线做媒。

洪兴国结婚早,在七连就热衷于给连里的单身小干部们推荐对象。从思想动态关心到感情生活,指导员的工作就有这么丰富。轮到高城就碰了钉子,还学了一个新词儿:独身主义。那时洪兴国当高城小年轻一个,很多事情都爱想当然,等再大点儿就会明白,人终究是得有个伴儿的。谁知转眼好几年过去,他家闺女都快上小学了,高城还是光棍一条。洪兴国顿时觉得肩上担子沉甸甸,心中暗下决心,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战略目标来攻克。

在第一十六次拒绝相亲邀请之后,高城终于忍无可忍,把洪兴国拽到一边儿,说老洪,咱省省吧,我有对象了,你还见过。

洪兴国眼睛一亮,好好好,有就好,你早说啊!我见过?什么时候?是谁?

高城把心一横,就就当年那个,给许三多活捉了的中校。

洪兴国傻眼了。

闹独身主义也就算了,怎么峰回路转还给转过头了呢?老洪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条他很清楚,高城绝不是会拿这种事情闹着玩的人,他一旦认准了什么,就会一条路走到底。

第二天,洪兴国顶着两个黑眼圈找到高城,郑而重之地扶着高城的肩膀说,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只有一句,路不好走,以后需要老哥帮忙的,尽管开口。着实让高城狠狠感动了一把。


不等袁朗说话,高城忙补上一句:“老洪我信得过!”

袁朗扑哧一声乐了:“我也没要怪罪你啊。”

高城走过去坐下,低头摆弄办公桌上的几支笔,闷声说:“咱俩有言在先的,我没跟你商量,是我不对。”

袁朗搬把凳子坐到他对面,翘着腿,并不言语,半晌才喟然一声长叹。

“干嘛?”高城皱眉。

“我在想啊,”袁朗说道,一副天将降大任必先行磨炼的慨然,“要不是革命任务需要,我现在就上天安门城楼上广播全国人民,高城同志是我对象,你们从今天起都可以死心了。”

“能耐!还天安门呢,你多大脸哪。”高城笑骂,神色倒是轻松不少。

袁朗煞有介事地比了个框,“嗯,也就这么大脸吧,刚巧能入高营长的眼。”

高城抓起一根钢笔想扔,认出是他爹送他的军校毕业礼物,到底没舍得砸。他懒得再跟袁朗闹下去,看见钢笔下头原本压着的几页纸,便挥手赶人,“你别在这儿耍贫了,找地儿待着吧,别打扰我工作。”

袁朗眨眨眼:“但是现在可是午休时间哦?”

“不睡了,你困的话里屋有床——”高城抬起头,一根手指头直直戳向袁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咽回去。”

袁朗只好悻悻然把陪睡的建议咽了回去。

高城低头扒拉过来那沓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专心从第一行看起。袁朗见他真要工作,也就不再打扰,起身长长抻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四处转看了一圈,他从墙边架子上抽出一本最新的军事杂志,晃进了内间。

办公休息一体化的屋子有一点最好,只要不关隔间门,躺在床上仍然能看见那端的办公桌。袁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半枕地压在豆腐块上,把杂志往脸前一搁,颇有技巧地利用角度关系偷看高城。

高城办公的样子他见过。有时候任务重,偏巧又赶上他难得休息,高城就会把报告一类的工作带回家。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在家里高城显得很放松,常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上,敲打删改的间隙里还会和袁朗讨论两句,此刻则端坐在办公桌后面,夏季浅绿的衬衫常服敞开了两颗扣子,却不显懒散,仍是肩平背直,眼神专注。他微微垂着头,习惯性地蹙着眉,脸上的神色生动变化,时而沉思时而舒展。袁朗注视着他,情不自禁泛起微笑。

身下被褥是高城常用的,满浸着他的气息。那是很难用语言描述的味道,不是汗味,亦非香味,甚至于比起气味,更贴近一种“感觉”。许久以来,只在高城身上闻到过。袁朗闭起眼睛,思绪在这股气息的包围中漫无边际地铺展开来。

日子如流沙,而那些发生过的小小片段则像是埋在沙里的珠蚌,偶尔拾得,开合之间,记忆闪闪发亮,让人心生欢喜。

老A的迷彩服独树一帜,常服倒还是陆军统一的式样。两人同居之后,军装不时要混在一起洗,摘了肩章就毫无区别,但高城从来不会弄错。起初袁朗以为他是靠尺码分辨的,后来发现并非如此,高城只是把衣服从鼻子底下轻轻一过。他好奇问起来,高城难得坦率:衣服上有你的味道,怎么洗都不会掉的,一闻就知道了。

袁朗捏起衣领凑近:我怎么闻不出来?转手拿起另一件挨到鼻子底下,倒是万分笃定:哎哎,这个是你的!

常言道缘分难以捉摸,玄而又玄亦虚无缥缈,可是一旦找寻到承载的对象,却也实实在在,由不得人不去相信。从这大千世界中认出那一个有缘人的方式可以有多少种?眼睛,耳朵,鼻子,心……袁朗的意识渐渐朦胧,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吵醒的。过了午休时间,外面走廊里陆续响起下午上班的脚步声,还有个小战士满世界找他的参谋长,嗓门跟他的营长如出一辙。

袁朗动了动,杂志从胸口滑落到地上。

“醒了?”隔间外高城听见了动静。

“没睡过瘾。”袁朗懒洋洋地应声,躺在被子上不愿动弹。

高城微哂:“那你再睡一觉。”

袁朗猛地睁开眼,身子一窜坐起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倦怠。他伸手捡杂志,“不睡了!大好时光都睡过去了,多浪费啊。”

“那是还不够瞌睡。等你三天没觉睡的时候再说这话。”高城习惯并且喜欢跟他戗声。

袁朗专心致志抹着被褥上自己压出的褶子,“不能这么假设。我三天不睡觉的时候,通常可不是什么大好时光,应该叫烽火硝烟。”

话没走心,说出来听着似乎不太妙。他忙直起腰越过隔间门往外看,正对上高城定定望来的一双眼睛,探照灯一样亮。

袁朗一时有些怔然。

“得意个屁。”高城打破沉默,口气粗鲁,脸上却绽出笑,“真当我们常规部队不打仗?好歹也都是熬过野外生存的。”

袁朗的目光柔软下来,也跟着笑。

“没办法,”他摇摇头,顺势捂了一把心口,“世界仍未和平啊。”


“得得,别在这儿痛心疾首了,当演戏呢。”高城一脸嫌弃,低头看见白纸黑字,顿时又多出些苦恼。

“让你一搅合,我都忘了刚才准备写啥了。”

“什么事儿这么重要?”袁朗有点好奇,走出来把杂志放回原位,凑到高城身边。

“哟,入党申请书。这是在帮人修改呢?”

高城嗯了一声,刷刷划掉一句话,头也不抬。“是个跟我好几年的老兵了,姓杨。其实他写得挺不错了,就是不放心,非得叫我再帮他改改。”

“看见这个就想起我当年的血泪史了。”袁朗感慨,从盆架上扯过高城的毛巾擦了把脸,“一个申请书,政委让我改了八遍,八遍啊。”

高城偏过头,神色似乎有点不忍:“你……写作水平那么烂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袁朗一愣,继而咬牙:“高城同志,你可真会找重点。”

“怪我啊?你说的话可不就是让人这么想的。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袁朗摸着下巴嘀咕:“其实我一直怀疑这事儿是铁大在背后捣鬼,借机整我呢。”

入A大队时袁朗二十三岁,远比后来自称年少轻狂的高城更适合这四个字。心比天高,唯一的追求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眼里有自己没别人,里里外外让铁路费了不少心思。这几年处下来,高城了解到不少当年的故事,由衷赞叹铁叔真有耐心,居然没把你踢死。

袁朗提起这茬儿,又引发一场小型争论,两人你来我往地辩了几个回合,最后敲定只改八遍算是铁路手下留情。

“我还有任务没忙完,袁队长自便。”高城甩甩信纸,有点小得意。他是没有输过的。

袁朗满眼含笑,并不恼怒,反而有些心满意足的惬意。他的胜负心在高城这儿时常失灵,因着喜爱此刻出现在高城脸上的神情远超所谓胜利。

房间里静下来。先前摆在办公桌对面的凳子还在,袁朗端着高城的杯子泡了杯绿茶,坐下悠悠地品。高城看稿,他看高城。百叶帘收在窗顶,下午三时的阳光肆意涌入,将大半张桌子笼罩。那光芒也落在高城脸上。高城的眼睫毛并不很长,随着视线垂下却也整齐浓密,经阳光涂抹,好像两行秋收过后的稻谷茬儿,金黄灿烂,隐有熟香。

有关丰收的联想让袁朗终于记起了另一件事儿。

“哎哟!我给你带的桃儿还在包里捂着呢!”


这桃儿是A大队特产之一。

我军自给自足的光荣传统历史悠久,一曲南泥湾唱罢一个甲子,菜地已经种到了联合国。天赋技能固然值得传承,可耕战不分家背后的原因说来却也惹人心酸,左右逃不过一个穷字。一穷二白的年月,可以选择的活法着实不多。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A大队在一个山沟沟里悄然成立。那时距离改革开放不过十年出头,国家经济仍是刚起步,又以民生为重,军费整天闹紧张。虽说是对未来战争有重大意义的特种部队,照样得跟全国的战友们一样自己搞生产,农林牧渔,一样不落。后来情况渐渐好转,A大队的菜园子撤了,猪也不必再养,只是后山上的桃树舍不得拔,留到今日,不但成了一个仅限内部直供的特色果业,还捎带着丰富了队内自娱自乐的项目——每年夏天都有摘桃吃桃大赛,雅称蟠桃会。

兴许是地随人杰灵,桃林不但长得茂盛,结的果也好。这么些年,袁朗没在外头尝到过比他们大队更好吃的桃儿。几次三番惦记着要让自嘲为猴子的高城同志也尝尝,时间总是不凑巧,这次难得找到机会。

把桃儿从行李袋里翻出来,袁朗管高城要了饭盒,准备去洗。高城对桃毛的厌恶大过对桃肉的喜爱,所以从来都是有人给洗就吃,没人洗就不吃了。袁朗嘴上挑剔他说瞧你这少爷脾气,实际上没少给这脾气添油加柴。

袁朗捡了两个大的,预备出门,高城叫住他。

“再多洗一……两个吧,我让马小帅过来一趟。”


马小帅最近正在写剧本。

据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一门心思要在师侦营的八一文艺汇演上拔得头筹。传言真假暂不清楚,不过马小帅在高城跟前晃荡的频率确实下降了不少。高城知道他最喜欢吃桃,打算借此机会在备战的最后关头慰劳慰劳他。

袁朗记得马小帅这个名字,想了想,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张有点孩子气的娃娃脸。

“是不是选拔赛上让你带回来的那个?”袁朗甩甩手上的水滴,边坐边问。

高城笑笑,“记得挺清楚嘛。”

“主要是记得有人把我专门切给他的上好羊腿肉全送出去了。”口气听着似乎有点儿酸。

“装,接着装。”高城太熟悉他这路数,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怎么能叫装,这是说明那个时候我就对你有——”高城把眼一瞪,袁朗见好就收,识趣地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不过他是搞电子战的吧?写得来吗?”没一会儿,袁朗换了个话题,又问道。

“笑话,人上军校那会儿校刊上发表过诗歌呢。”正经话题高城还是很愿意配合的,他啃了口桃儿,努力回忆着马小帅给自己背过的内容,“纪念抗战胜利专刊。叫个什么《大时代的战士》?……记不清了,就记得最后一句,我最喜欢的。”

“是什么?”袁朗很感兴趣地追问。

“‘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高城眉眼飞扬,掷地有声。

袁朗忍不住微笑,望进高城的眼睛便看到了那一抹不灭的神彩。希望和理想。他们的共同点远比看起来更多,在相伴而行的岁月里常于不经意的时刻倏然闪现。

高城回望着他。从彼此的眼睛里,他们看到相同的东西。

过去的已经过去,铭记的永远铭记。

“夜黑不足惧,星火可燎原。难怪你会喜欢。”袁朗点头微笑。“不止你会喜欢。”


马小帅很快到了,进门立正喊报告。他已经是一个中尉副连长,一张脸仍脱不去书生气,细缝儿似的眼睛笑起来颇为讨喜。

高城叫他搬个凳子,“坐。”

马小帅不明所以,正襟危坐。

高城端出饭盒,“吃桃。”

“连长最好了!”马小帅欢呼一声扑上去,装出来的严肃瞬间破功。

不愧是我中华子弟。

袁朗观完全程,低头闷笑,没忘记抛给高城一个眼神:你阁下借花献佛玩儿得可挺好。高城不理他,切切嘱咐马小帅:“吃就吃了,回去千万别跟甘小宁得瑟,不然他能在我跟前卖仨星期委屈——仨星期,不带夸张的。”

马小帅咬着桃猛点头,嚼吧两下之后笑得更开。“脆的!我就喜欢吃脆桃!”这时候他想起来袁朗还坐在一旁了,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把还剩一个桃的饭盒往袁朗那儿推:“袁队长……”

“我俩都吃过了,这全是给你的。”高城半道截下,又扒拉回去。一来一往,牵着马小帅的视线从桌角那一沓信纸上扫过。

“是我们连老杨的入党申请书?”马小帅眼尖。

高城点头,“正好,待会儿你走的时候帮我给他带回去。”

老杨是马小帅当排长就带着的兵,从他有入党意愿开始一直关注着,不免多问几句。高城心里满意他认真负责,关心战士,面上却装作不耐烦。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党委开会决定,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倒是你自己,剧本写好了吗?”

马小帅毫无防备地噎住:“……还没。”

“还没?”高城瞪眼,“明天就八一了你今天还没写完,这跟要打仗了枪还没造好有啥区别?”

“来得及,半天就够排了嘛。”马小帅撅着嘴辩解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往袁朗那里凑了凑。

“袁队长,跟您打个商量成吗?”

“成不成得看是什么事儿。”袁朗笑眯眯的,出口却是滴水不漏。

高城忍不住从旁评价:“贼。”


马小帅想管袁朗借人。

撇开许三多和成才不提,他跟三中队混得挺不错,尤其和吴哲相熟。两队头一次交流时马小帅才知道,吴哲原来还是他一个军校一个专业的师兄。有了这层关系,他俩很快熟悉起来,马小帅更是成了吴哲稳定可靠的消息来源之一,这回文工团的事情,吴哲就是从他这里知道的。

今天两边一碰头,吴哲得知他在写剧本,立刻毛遂自荐要给他当顾问,还表示如若情况允许,他更乐意提枪上阵,大展身手。

“我就知道吴哲少不了要掺和。”袁朗翘起腿理着裤脚,数落一句却不给回答。

马小帅一脸乖巧,动之以情,“袁队长,您看这事儿多好啊。合编,合演!多有利于感情交流啊,多亮眼的宣传题材啊,多符合团结友爱的建设目标啊。”

老七连的小孩儿似乎都挺好逗。袁朗忍着笑,故意吊他胃口:“这个嘛……”

马小帅急了,决定曲线救国,可怜巴巴地看向高城。

“差不多就行了啊。”高城到底护犊子,警告地看看袁朗。

袁朗大手一挥:“看上哪个就带走吧!谁让我们是在你们的地盘儿上呢。”说完朝高城偷偷眨眼:满意吗?

高城选择无视,转头去给马小帅泼冷水降温:“本子要写不出来,都是白搭。”

马小帅蔫巴下去,趴在桌子上抠着桌角,“连长,搞创作太难了!瓶颈期能有这——么长!”

“那你还非要揽这个活儿,谁逼你了。”高城不为所动,把一摞文件从他脸底下拽出来,以免沾上口水。

袁朗看得有趣,拍拍他的肩膀,“说来听听?”

马小帅摊煎饼似的翻个面。

“要写咱们军人那就得写出精神来,可是桥段翻来覆去都差不多……我想写点儿特别的东西,最特别的!又不知道怎么写,该写什么。啊——”马小帅以头抢桌。

袁朗和高城对视一眼,同时乐开。

“书念了不少,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高城说。

“连长……?”马小帅委屈莫名。

“最特别的东西,现成就有啊。”袁朗接话,循循善诱地提示:“再好好想想,你也写过的。”

“我写过?什么时候呀?”马小帅直起腰,茫然地看他俩。

高城无奈:“夸你夸早了。那首诗,你还献宝一样给我背过,这就忘了?”

“……哦哦!”马小帅想起来了,可还是不懂,苦着张小脸问:“然后呢?我写什么啦?”

两位校官异口同声回答了他。

“历史。”



傍晚时分,文工团如期到达,稍作休息就拉开了演出大幕。行程紧张,在这儿唱完一个半小时,他们还得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去下一个地方。

演出中途下起了雨,天气预报倒是挺准。夏季的雨水来势汹汹,雨滴如豆大,砸在脑袋上生疼。临时舞台建在师部操场,无遮无拦,从台上演员到台下观众都淋在雨里,但是没有一个人希望演出中断。于是唱着,舞着,鲜红的旗帜沾染了沉沉雨水,仍飒飒起风;于是鼓掌,喝彩,一双双年轻的眼睛熠熠生辉,如火光遍燃。

结束文工团的送行,告别其他一众校官,高城取下作训帽拧了拧水,甩平带回头上,匆匆小跑着追逐自己先行回营的队伍。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散去了阴云的夜空现出朗朗繁星,银光映衬下,天幕深沉而又澄澈清明。演出结束了,可战士们的兴奋劲儿仍在沸腾,非得找个方式发泄,于是师侦营以连为单位,干脆在回营路上就展开了拉歌比赛。前方此起彼伏的歌声和着潮热的水气迎面扑来,高城忍不住咧开嘴角,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追上队伍后,高城放慢步子,一列一列看过他的兵们。他们的快乐全都写在脸上,他看在眼里落在心里,心情加倍的舒畅。马小帅正在指挥一连向三连发动攻势,瞧见高城走近,赶忙跑过去。

“连……营长!”在外称呼还是要注意的,他及时改口,朝高城啪地一敬礼:“报告!台本我写完了!”兴奋的意味压也压不住。

“挺好呗。”高城气定神闲地瞥他一眼,脚下步子没停。

马小帅急忙扯住他的袖子:“哎哎连……营长,我有件事儿想请您帮忙。”

“松手松手,有话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高城立住,无奈地看着他,“什么事儿?说。”

马小帅压低嗓音,飞快道:“我想请您演一个角色。”

“没门儿!”高城吼回去,忘了控制音量,惹得已经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一连长和指导员回头直瞧。

高城清清喉咙,嗓门低了但态度仍然坚决:“你们连的节目,我不掺和。再说了,我今年好不容易才脱身的,你想都别想了。”往年但凡有汇演,他都要被撺掇着上台唱歌,一群闹起来没个正形的混蛋玩意儿还他妈只准他唱情歌!高城心有余悸,今年说什么也要保住营长的威严,打定主意离那张台子十丈远。

“可我那角色就是给您写的呀!”马小帅跺脚。

高城又气又乐:“我谢你!换别人演吧,反正都是演。”

“您演最合适!”

“那也别找我,你找……找袁队长吧!对,找他。”高城热情地支招,“死老A绝对演技派,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儿呢。”

马小帅不依:“我也给袁队长写了角色的。”

“你可真行。”高城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撞了一回脑袋就文思泉涌啦?”

马小帅瘪着嘴瞅高城。

“说说话!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高城忍不住搓搓胳膊。

“连……长……”马小帅拖着长音央求。

得,还不如不说。高城又搓掉一层疙瘩,受不了地摆摆手:“我怕了你!”

马小帅正要欢呼,高城伸出一根手指头竖在他面前:“不过别高兴太早,我有一个条件。”他勾起嘴角,几乎是洋洋得意地说:“听好,得袁队长答应参演,我才答应。”


从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中,高城总结出一点,袁朗对于上台演出的记忆似乎不比自己美好,甚至更为惨痛。

关于A大队内部那条不成文的规矩,高城早就有所耳闻,还问过一句:你该不会也扮过吧?一向厚脸皮的袁朗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摸着脸说就算我愿意扮,他们也不见得愿意看啊。高城点头,毕竟联欢会不是恐怖片,确实不能让你上去。

虽然不清楚个中缘由,不过眼下高城很感谢这一点。他正是料定袁朗不会同意,才敢跟马小帅开出那样一个条件。自认为把皮球踢给了带队在操场上进行日常夜间训练的袁朗,已高枕无忧,高城一身轻松地回了营房。洗漱之后,他擦着头发哼着歌走进自己的单间,却没有想到一个噩耗正在等待。

“你再说一遍?”高城满脸错愕,眼睛似乎都有点眨不利索。

不速之客袁朗悠然自得地卧在他床头:“我说我答应了。”

“你怎么就答应了?”高城还是难以置信,“你不是有心理阴影吗?”

“我什么时候说有这个阴影了?”袁朗反问道,颇觉可笑。

高城皱着眉回忆:“有次咱俩看曲苑杂坛,你说你就不乐意上台表演来着。你你绝对说过!”

“那是因为没人愿意跟我演对手戏啊,我的高城同志。”袁朗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敌,总是这么寂寞的。”

高城被他的无耻震惊了,说不出话。

袁朗紧接着又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有你了,我对你的表演天分非常有信心。”他笑眯眯的,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鼓励的意味。

“……我靠!”高城回神,怒骂一声,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朝袁朗狠狠一摔。袁朗动作极快,闪身跃起,一眨眼便扣住了高城来不及收回的手腕子。

“这可不太好吧?”袁朗用力一拽,高城踉跄两步撞在他身上,呼吸不过相距咫尺。“没有上下级观念的军人就是秋后的蚂蚱,高营长忘性有些大啊。以营对团,全无敬意,我看应该好好罚一罚。”

“滚蛋!”高城没好气地挣了挣,奈何袁朗的另一只胳膊早就顺藤摸瓜地锢在了他的腰上,挣扎只能是徒劳。

“我还没怪你把我带沟里了,你倒是会借题发挥!”高城恨不得咬他一口。

“实事求是啊,高营长。”袁朗主动送上前,没忘记给自己正名,“明明是你先把我拉下水的。”

他蹭着高城的下颌骨一路滑过,最后先发制人地咬住了高城气鼓鼓的嘴唇。一开始对方拒不合作,但毕竟理亏在先,加上他颇具诚意的示好,没一会儿便放软态度,微微启开了牙关。

唇舌的触碰带来温软轻颤的快感,如同久旱忽逢甘霖,让人忍不住渴求更多。

迷蒙中高城察觉到一根手指勾住了自己的裤腰,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牙齿一合咬在袁朗舌尖上。

“真狠。”袁朗松开嘴巴,嘶嘶抽了两口凉气,朝高城伸出舌头,含混不清地问:“你是不是给咬出血了?”

“没出血!”高城喘着气,奋力挣着他的两条胳膊,“你你赶紧松开。老是让你搅合得忘了正事儿。”

袁朗极富暗示性地往俩人紧贴的下方瞧了瞧:“这不是最要紧的正事儿?”

“是个屁!”这一眼真把高城看得耳根发热,没什么也要变成有什么了。羞恼之下倒是力量大增,终于从袁朗的怀抱里脱了身。

“这是我的房间,你屋在对面!赶赶紧回去睡觉,这都几点了。”高城皱着脸。

袁朗目瞪口呆:“你说真的?你忍心吗高城?”

“不要老是这么夸张行不行?过两天就回家了,这这可是军营重地!”高城的耳朵又红一层,索性不再跟袁朗多说,直接推着他往外走。

袁朗顽强地把住隔间门,“你等等!我有一个问题,你们营家属来了也不准人家留宿吗?”

“那不能啊,家属楼不是白建——”高城反应过来,哑然失笑,“别挣扎了,你算哪门子家属啊。”

“有事实婚姻的那种。”

高城噎住,瞪了他半天,一言不发地接着推人。

袁朗又把住办公室大门的门框,试图负隅顽抗。已经过了熄灯时间,走廊里的灯灭了大半,下班之后这层楼就不剩什么人了,他倒是很放心大胆。屋内投射过来的灯光在地上拉出两道黑影,忽然之间靠拢,仿佛不分彼此的融成了一体。

袁朗凑近高城耳边:“我就再说一句话。”

“说。”高城不耐烦地抱着胳膊。

“你觉得我夜里躺在床上,隔着八个山头想你,和隔着一条走廊想你,哪个更痛苦?”


“砰”的一声巨响,深夜的寂静被骤然惊破。

连虎一个条件反射窜起,摸黑就要往下跳,“地震了?!打起来了?!”

“慢!”隔壁上铺的齐桓醒着,“没地震也没打仗。根据我的判断,声音是从走廊那头过来的——高副……高营长住在那儿吧?”

话音刚落,下铺的被子团儿里含混不清地飘出一阵诡异的笑声,随即拱出一个人影。吴哲取下嘴里叼着的小电筒,他刚才正在审阅马小帅交过来的台本,右手还攥着支绿杆铅笔。

吴哲擦着手电筒上的口水印子,嘿嘿又笑了两声:“要我说,肯定是烂人又去招惹高营长,把人家气得摔门了。”

“我同意。”靠墙床铺上的C3也醒了,“这是队长的一贯爱好嘛。”

屋子里顿时像是老鼠开会,夜色里窸窸窣窣探出一片脑袋。出来交流远比在大队基地里轻松,师侦营按部就班的熄灯时间对他们来说实在太早,正愁睡不着觉,话题就来了。老A们纷纷加入讨论。

“上回演习中碰见,队长一心想摸了人家的指挥部不说,还篡了人家的频道去调戏!我靠,高营长没一发导弹轰过来真是留情面了!”

石丽海拍拍床帮:“就咱们第一次来交流那回,走红毯的事儿兄弟们还记得不?”

“记得记得!队长太欠揍了,拐着人高副营长的胳膊走得那叫一个娇羞,我看高副营长那脸色活像生吞了苍蝇似的。而且回去之后晚上还非要学人家跑来给咱们盖被子,结果我做噩梦都是他那张脸,直接吓醒。”连虎回忆起来仍是一阵恶寒。

“要我说最欠的还是队长第一次落人手上那时候说的1:25,最好零伤亡,我要是高营长肯定当场虐俘!”

……

作为一个实事求是的人,许三多听不下去了,决定站出来替他们队长说两句公道话。

“我、我觉得吧,队长他很喜欢我们连长啊。”语气诚挚,态度严肃。

然而换来队友们的一致嗤鼻。

“真理同志,不要老说废话。”

许三多他有点儿茫然,他还有点儿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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