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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同一片天空下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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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习结束后师侦营得了嘉奖,高城挨了顿批。

嘉奖从军部发到师部,再从师部发到了侦察营。作为这次改革浪潮的先锋队伍,师侦营备受关注,一纸嘉奖不单是对他们这短短数月刻苦训练的认可,更意味着许多队伍也将要走上这条新道路。而高城在首战里那点惊人的举动放到偌大战场上只能说鲜为人知,因此批评会没有那么高规格,仅限在营长谢明和教导员徐书睿中间。

谢明在屋里团团转,转到端坐在凳子上的高城背后,他看见那紧绷的脊梁骨就觉得气往上涌。

谢明压着火,试图显出苦口婆心:“我不是说你错,可你做事总要考虑后果吧?”

高城纹丝不动:“十五分钟内拿下了493,单场战斗的战损比是1换12。营长,我看这后果挺好。”

“你再嘴硬!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谢明让这不知悔改的态度气得恨不得戳高城脑门,他深吸口气想冷静冷静,看见高城脸上磐石一样的神情就发现这么做注定徒劳,索性转身朝徐书睿甩手,嚷嚷着教导员你管管吧。

徐书睿满心无奈地立着,依这两位的脾气来看,以后他的日子怕是再无清净可言。他暗暗摇头,叹口气,先对谢明说:“咱俩先前是怎么商量的?说不了两句你就急。”然后转向高城,换了副谆谆教诲的语气:“高城啊,营长的意思是你这回的举动有点儿欠考虑了。战车你撞就撞了,配给咱们营那就算咱们的,保养维修什么都好内部解决。可你没想要是蓝军那边有人没躲开呢?那可不是你挨一顿批就能过去的。”

高城不以为然:“打仗么,没啥好说的。再说他们反坦克训练总不能是白练的吧。”

谢明吼过来一嗓子:“这是演习!”

“演习就是实战。”高城寸步不让。

谢明显然还想吼点儿什么,徐书睿息事宁人地冲他哎哎两声,谢明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转头走到窗户边闷头看风景。

徐书睿再看高城,高城目视前方,腰背笔挺,摆明了任尔东西南北风。徐书睿干政工有些年头了,什么样难缠的兵没见过。二十上下刚进军营的小伙子,十个里头能揪出八个愣头青,脑子里只那么点东西,做事不经考虑,全凭一股冲动,你要跟他讲道理他还觉得你的话纯属放屁。可高城并非那样一个兵,对上这个年青副营长的眼睛徐书睿也就明白了,高城早已想过,想过了仍是一样的选择。

一个人深思熟虑得出的结果很难动摇,那或许就叫做原则和信念。高城对他的原则秉着一股认真且较真的态度,属于一个军人,固执得让人头疼可也坚定得让人佩服。

徐书睿笑笑,拍了拍高城的肩膀,没有多言。

“老谢,”他转头叫窗户边犹在生闷气的谢明,“我说你这样没劲啊,又不是真气他,还越闹越投入了。”

谢明死不回头:“谁闹了?我没劲,哦,他那样就叫有劲了?”

徐书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这性子。”

“哼,他这性子。”谢明冷笑,“这性子有什么好?我看他早晚得搞出个大事件来!”

高城大声清了把喉咙,强势证明自己还在场。被人当面如此谈论让他有点难堪,尤其两位上司的口气好像他还是个需要耐心包容的熊孩子。

徐书睿不再理会谢明了,朝高城示意:“起来回去吧。没别的事,我们也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别犯可以避免的错误。”

高城心里明白,嘴上不多说什么,整整神色起身立正,啪地一个敬礼,“是!”

礼毕他也不再多留,往屋外走去,手刚碰到门把,谢明在后头叫住了他。

谢明不说话,直盯着高城。高城也站定,仰着脸任他看。

谢明瞅着高城好一会儿,才问:“下次碰上同样的状况,还撞?”

高城理所当然地点头:“还撞。”半点儿不犹豫。

这真叫谢明气不得乐不得,瞪高城两眼,赶苍蝇似的摆摆手:“滚吧滚吧!妈的,撞上你这硬疙瘩合该我脑瓜子疼……回去跟金参谋说,让他下次把头盔给扣紧点儿。”


天越来越冷,部队进入了休整期。

第一场雪是元旦头天晚上落下来的,入夜才开始下,雪花算不得大,扑簌簌积了大半晚却也有了相当的厚度。早晨起床号响过之后,不少宿舍楼里传出惊喜的感慨,率先发现的人像捡到了宝,忙招呼战友一起欣赏,然后三五成群,吆五喝六地约着待会儿组队打雪仗。

许三多是个例外。

许三多拉开窗帘,覆盖了外面世界的白色跃入他的眼睛,他怔愣,继而微笑,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半点声音。他学什么都很慢,但现在他已经学会不再无意识地喊出任何人的名字了,他清楚地知道他们都已不在这里。今天不用出早操,许三多仍认认真真地穿好负重,绑好绑腿,跑步出门。

出早操比一个人待在连队里快乐,尽管那也不是真的快乐。

雪地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许三多在纸上用双脚画出了一条目标明确的线,七连宿舍是起点,出发,拐两个弯,到达操场。操场空无一人,雪层抹消了大部分颜色,只剩中央草坪上零星散落的几点深色。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简洁了,于是许三多也成了一个简洁的绿点,像被某种潜在的规律牵引着,在白茫茫的世界里重复着机械而精准的椭圆运动。跑步时他不再那么安静,嘴里喃喃念着七连那一首无曲的连歌。

许三多回到宿舍,拿出扫把,走到楼前扫雪。他从第一级楼梯开始从上往下扫,动作很慢,一丝不苟地层层扫过。空地的雪层下埋了昨晚被寒风吹落的枯叶,许三多每天都能见到这些落叶,他怔怔地看了它们一会儿,然后抬头去看七连楼前的树。

七连散后就到了秋天,七连散后树叶就开始黄了。叶子一天天掉落,却始终没有落干净,到了现在,离得最近的枝头上还可见一片枯叶顽强的身影。看在人眼里,仿佛透着一股傻不愣登的执著。

都走了,为什么你还在?

许三多看着那片孤零零的叶子,像看见另一个自己。

遥远的某处传来了模糊的欢叫声,不知属于哪个连队。许三多动也没动,漠不关心。所有的热闹都是别人的热闹,与他毫无干系。

许三多久久地看着树叶,然后低下头,扫地。


高城坐在办公室里,正对着一台电脑刷网页。他突然停住动作,目光盯着屏幕上两行蚂蚁般的黑色小字,露出诧异的神情,往前探了探脑袋,怀疑自己看错了似的。

“开玩笑呢……”

高城注视着那些字眼,喃喃自语,嘴角扯动,绽出的笑容看着有些古怪。惊奇,欣慰,感慨,无奈,甚至还有一些酸涩,如此多的情绪全溶在这一个笑里,当然好看不到哪儿去。徐书睿就在这时候进了他的办公室,眼神落到他脸上,不由嗬了一声。

“怎么了?”徐书睿问。

高城回神,这才发现进了人:“哦,教导员。没事,我在咱们局域网上瞎逛呢。”

徐书睿一听便笑:“瞎逛?恐怕不是吧,大海捞针还算差不离。”

“啊?”高城有点懵。

“营长说的。”徐书睿清清嗓子,学着谢明的神态口气:“局域网那摆设一样的搜索功能,真难为咱小高同志了,每每是全面撒网,大海捞针,难啊。回头得给师里通讯科报一报,眼看着没两年就要走进新世纪,咱那网也该升级了。”

高城不好意思地笑:“得,我看我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两位。”

高城惦记老七连的兵,有事没事总在局域网上到处找他们的名字。一个团的工作日志和日常汇报远比想象中繁多浩荡,可即便如此仍挡不住高城的搜寻。看到伍六一拿了越野第一他心中宽慰,发现甘小宁夺了射击头筹他能高兴好几天。徐书睿和谢明两人对高城多有关注,略知一二。

“这回又是谁?你那宝贝伍六一?”徐书睿颇有兴致地问,探头往电脑屏幕上看。

高城摇摇头,“不是六一,不过这人您也知道,许三多。”

“是他啊!知道知道,你没跟我讲他之前我就知道的,集团军里挂名的尖子嘛。他这又是拿了哪个奖啊?”

高城苦笑了一下:“……卫生连队标兵。”

“啊?”徐书睿讶然,想起不多久前那个雨夜里高城说过的话,“他现在是不是还……”他询问地看着高城。

高城点头:“是,还在七连……一个人。”

徐书睿默然,满眼感慨:“不容易啊。”

高城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心里道不清什么滋味。他对着屏幕出了神,神情显得有些沉寂。

哪有那么容易消散的伤感,徐书睿心中叹道。不一会高城察觉到失态,扯回思绪,打叠精神跟徐书睿聊了几件许三多从前干过的稀罕事。笑过之后两人言归正传。快过年了,营里要排值班表,徐书睿正各办公室挨着转悠,摸查情况。

高城早打定了过年不回家的主意。

“要我说也别排什么班了,你们都放心回家陪嫂子去,我守这儿没问题。”他大包大揽地说。

徐书睿乐了:“当我们是地主啊?压榨你这个长工不带心软的。”

高城说我乐意,我自愿请工。

“你真一天都不回去?”

“不回了。”

徐书睿眼光微闪,口吻平和,“不想回还是不敢回?”

这话问得犀利,高城愣住,缓过神来嘴角就挂上了苦笑。他再没指望自己那点儿家底瞒得住人,可他也做不到跟人如常谈论。军改命令从上发下来,与他父亲有密不可分的关系。高城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七连一批一批没掉时他就在想,接到升职命令他便又想起父亲。高城知道他迟早要去面对,躲着他爹不见和一个逃兵没什么区别,且是最下等的逃兵,只为单纯的臆想就丧失了迎战的勇气。

高城别开脸,语气冷硬:“教导员,您别套我话了,这事儿我自己心里有谱,用不着人劝。”

徐书睿明白只能点到为止,叹了口气岔开话题。


徐书睿没留多久,忙着去找下一个人。高城起身送他,关上屋门后愣愣站了一会儿,三两步跑回办公桌前,拖过桌上的电话,熟练地播出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了,那边规规矩矩地打招呼:“大功六连,请问是哪位?”

高城说:“老六,啥时候这么懂礼貌?”

那端的六连长一下子炸锅:“我靠!居然是你小子!我一看师部号码打头还以为哪个领导找,吓老子一跳!”

高城在熟悉的吼声中微笑:“你就欠吓。”

“滚蛋!你个没良心的,多长日子活不见人死无音讯,打个电话还气人。”

“前阵子忙嘛。”高城心虚里带着歉疚。忙是不假,起初沉浸在自己那点儿愁情里时没想到这茬也是真的。

“忙忙忙,就你最忙。”六连长数落一句,绷不住笑开,真情实意地问道:“老七,过得好吗?”

高城让他一声放软的老七喊得鼻头猛一酸,眼眶发潮,攥着话筒的手泛出青筋。

“我当然好着呢,这还能有什么不好?”高城大声嚷嚷,盖住那些骤然上泛的情绪。

老六笑开,说听这嗓门就精神,我们哥几个算是白替你操心,这样最好。702团连长俱乐部历史悠久,代代相承,明面上几个连队互相较劲,私下感情那却是好得不分彼此。高城走之后俱乐部就显得安静不少,上回聚会三连长直叹气,说老七在这儿时嫌他横,吹个牛都不肯落人下风,他走了又叫人惦记,真他妈没脾气了。

老六说:“有空回来啊。你丫捏着命令就跑了,哥几个还等着你请客呢。”

高城笑骂:“我以前少请了?光琢磨让我放血,我还没说你们该请我客呢,便宜占尽了还嫌好处没捞够。”

老六大方一笑:“行啊,只要你来,我们备好酒席等你!哎我跟你说,三连老何也升了,现在是咱们团一营的副教导员啦。他家小崽子你就满月时见过一回吧?好家伙,现在都会走路了,颠儿颠儿在大院里跑,见着穿军装的都喊爸,老何差点给气死,说你们一帮混蛋玩意儿净教坏我儿子。你最好回来再气他一回。”

高城叹气,“我是真没空……”他停顿了一下,终于提起拨电话时就在脑子里盘旋的那个名字:“许三多怎么样了?”

这下换老六叹气:“能怎么样,天天守着空屋子,人看着也快空了。真不知道团里到底想干嘛。”

高城咬住嘴唇,这问题他也回答不了,只好说:“就服从命令吧……他过年怎么办?有安排没?不能让他还一个人呆着吧。”

老六:“那肯定不能啊。他伙食关系不是在我这儿呢,过年就还跟我们连搭伙。”

高城犹豫了一会儿:“你跟团里汇报一声,让他去老四那儿过年吧……我不是说你六连不好啊,”高城添一句解释,这在从前的他身上很少见,“我是说甘小宁现在在四连,他跟许三多一个班的,亲近。过年嘛,不是说给他搁人堆儿里就行了,得有个熟的……”

老六的笑声因心绪起伏而显得甚是温情:“老七啊,放心吧,你的兵,哥哥我肯定给你照应好。”

高城就不领这个情了:“哥个屁!咱俩同岁。”

“我大你两个月好不好?大一天也是哥,大一分钟就是哥。”

“呸,你自个儿美去吧。”

高城咧嘴笑着,老六又跟他互相损了几句,这才有点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一桩事了却,可还有另一桩。高城盯着电话的目光渐渐变得纠结,他伸手开始拨另一串号码,但没了先前的干脆。

拨号声如雷震耳,高城的心几乎随着那端的话筒一起提了起来。

“哪位?”

高城动动嘴唇,久违地喊道:“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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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瞎立flag了,我是没办法让队长在第七章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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